眾人冷眼瞧著,都呵呵冷笑一聲,有人大聲道:「說得對,這是在上朝了,您可抓緊著了,這輩子,也就這最後一次了!」
景橫波從酒水中支臂而起,扶著額頭咕噥道:「呔!何方大膽狂徒,敢咆哮金殿……枸杞子……枸杞子……給我趕緊將這狂徒……攆……攆出去!」
「臣遵旨!」軒轅玘抱著雙臂,笑嘻嘻大聲答應,大步走上丹墀,彎身將寶座下的錦毯一抽,景橫波頓時骨碌碌滾下漢白玉石階,啪一聲腦袋撞在水池邊。忍不住「啊喲。」一聲。
她的叫聲被笑聲淹沒,進殿的人越來越多,和軒轅玘一般微笑抱臂看著,都樂意享受此刻戲耍女王的得意,一洗多日來的壓抑憤懣。
而那些家族私軍們,眼見沒人阻攔,都湧進了殿內廣場,有人在廣場在閒逛,趁機欣賞平日見不著的皇宮,有人偷偷溜進旁邊殿室,將那些珠寶玉器趕緊塞進懷中。
景橫波在地上翻個身,已經壓到了錦毯上一路燒過來的火焰,「哎喲。」一聲趕緊跳起,連連拍打,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笑聲裡景橫波的臉色已經漲紅,搖搖晃晃指著軒轅玘,「好大的……好大的膽子……來人!來人!」
「您這是叫誰呢女王陛下?」軒轅玘斜著眼睛,懶洋洋地道,「英白大統領?好像現在正在往翡翠去的路上?裴少帥?先前我的護衛親眼看見他出城了,據說去了百里外的孤山狩獵呢。還是司馬大統領?這位倒是在,不過正在我府中喝酒,您要麼也去喝一杯?只是他在席上喝龍山冰釀,您大概只能在牢中喝蔗酒了哈哈哈……呃!」
人影一晃,景橫波忽然不見,眾人一陣驚呼,趕緊抓緊武器,先看向自己四周,隨即又面面相覷——女王閃了?閃哪裡去了?
「狂徒!」一聲呵斥微微沙啞,帳幔後閃出酒氣濃重的纖細人影,一頭長髮披在臉上,伸手就對軒轅玘臉上狠狠一抓。
她出現得突然,軒轅玘急忙偏臉,已經慢了一步,哎喲一聲慘叫,火光裡血滴一濺,他右臉到脖子,已經被景橫波的指甲抓出一道深深的抓痕,皮開肉綻。
「賤人!」軒轅玘受傷劇痛,頓時暴怒,唰地拔刀。
刀光倒掛,比火光更亮。
眾人瞪大眼,下意識屏住呼吸。
刀光一亮,帳幔前女王下意識向後閃,卻因為帳幔絆腳,也因為醉後腳步不穩,這一閃並沒有閃遠,身子一栽向前便倒,正將一張臉送到軒轅玘刀下。
這一刻所有人的眼珠子,都似要瞪出了眼眶。
這一刻只是剎那,在每個人眼中,卻都變成了慢動作。
看見刀光不曾停留地劈下,看見女王躲過要害卻沒有躲過臉,看見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道血虹,自下而上,潑喇喇在深紅錦幔上落痕,似一尾狂躍的巨魚。
然後才聽見一直想聽見的慘叫,尖利,刺破的不知是耳膜,還是此刻砰砰亂跳的心臟。
眾人直勾勾瞪著眼睛,看著女王捂著臉倒下,深紅的血跡,從指縫間蜿蜒而出。
這一霎很多男人心中都掠過一個根本不相干的念頭:可惜了這樣一張臉……
軒轅玘也似被驚住,愣了好一會才猙獰地笑一下,一把拉開女王的手,那臉上猙獰翻捲的肌肉,令圍觀的人們猛地閉上眼睛。
軒轅玘卻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響徹寂靜如死的大殿,「賤人,你也有今天!」抬腳一踢,生生將女王踢進帳幔中,重重疊疊的錦幔垂下,遮住了女王的身子,而她身下,血還在靜靜地蔓延。
殿上的空氣似乎被凝固住了,眾人立在殿中,嗅著交織的火氣和血腥氣,看著外頭無風起舞的幢幢樹影,看著地上如蛇緩緩蔓延的血流,忽然都覺出一陣徹骨的涼意。
軒轅玘等人進入宮門那一霎。
城頭上,值夜一夜的士兵,正準備換班。
士兵還是那個開門送裴樞出城的士兵,他在城頭凝望了一夜的城內火光人流,眼看著爭鬥漸少,人流火光進入皇宮區域,而戰鬥始終沒有向西城波及,沒有影響到各處城門,頓時明白,這是一場內鬥,而且,好像已經成功結束了。
這令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生出幾分惆悵——小兵們並沒有感覺到女王的「暴政」,相反,他對女王的印象很好。女王來了之後,他們以往繁重的任務得以減輕,以往總被拖欠的軍餉開始按時發放,過年時每人還領了三斤肉發了一件棉襖,值夜的時候也有了較好的銀霜炭,免了以往劣炭的煙熏火燎,聽說這都是女王下令戶司加緊備辦的。在此之前,戶司年年到年底都哭窮,哪裡顧得上他們這些小兵。
他重重歎息一聲,轉身將長槍靠在碟垛上。小人物覺得好有什麼用?是非和權力,總是掌握在那些腦滿腸肥的大人物手中的。
這一轉身,他身子忽然一僵。
前方的黑暗,忽然出現了流動感,一大片一大片的黑暗聳動著,從遠處慢慢挪移過來。
然後便聽見了隆隆巨響,節奏整齊,起落如一聲,這是騎兵的蹄聲。
再然後,他就看清楚了那是什麼——淡青色的蒼穹剝脫出黑色旗幟飛揚的輪廓,閃亮的矛尖齊刷刷豎立指天,當先一人黑甲金袍,眉眼似將與烏髮同飛。
那般姿態,如此熟悉,前天晚上,剛見他怒氣沖沖,只帶了十幾騎出城!
「裴少帥!」
「咻!」
尖銳的嘶響蓋過了他的大叫,身後似有光芒閃耀,他回頭,便看見城中心,忽然直躥上天的煙花。
然後他就看見了和先前差不多的一幕,只是順序正好相反。
少帥持令牌帶大軍回城,城門開啟後,大軍如潮水般狂湧而入,直奔城東。
而城東和城西交界處,一直僵持的局面好像也出現了破冰,一方在撤開防線,一方在順勢湧入,原本平靜的皇城廣場,似粥面忽然沸騰,幾乎剎那之間,剛剛平靜的帝歌,再次喧囂。
而裴樞的軍隊,箭一般地穿透街巷,直射玉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