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默默凝視著景橫波微微蒼白的容顏。
不,她在心中輕輕道,他是用一生,來愛你。
紛擾的街道,漸漸安靜下來,但人流沒有減少,人們蜂擁而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女子,在鬧市中閒庭信步,緩緩前行,一個表情冷漠,一個魂不守舍,不斷有人追逐而來,持刀拿槍,要將兩人捉拿,然而那些人,都無一例外地飛了出去。甚至沒人能看清她們的出手,只看見跟隨她們移動的人團越來越巨大,人團中不斷飛出手足舞動的人體,砰砰地落了一地。
漸漸的,吃虧的人多了,追逐的人少了,南瑾和景橫波依舊頭也不回地出城而去,十步之外,耶律哲攔住了還想跟上去的同伴。
「不必追了,」他冷聲道,「這兩個女人厲害,硬攔是攔不下來的。」
「那三王子被打的事就這麼算了?」有人不甘地問,「他醒轉一定會怪我們辦事不力!」
耶律哲眼底掠過一絲冷意。
「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他冷冷道,「今晚城外,會有大動作。到時候,我自有辦法,讓她們死得很乾淨。」
眾人默然,都做出心領神會表情。
耶律哲面上平靜,心中卻微冷一笑。
耶律家的大公子,捲入了帝歌動亂,被判流放,現在也在押送隊伍中。耶律家族早就做好打算,要在臨州將大公子救出來,還不能給女王留下任何把柄。
他是此事的主持人,從禹國王都親自趕來坐鎮籌劃,那位禹家公子,也就是禹國三王子,一道前來,看似探親,實則是監督幫忙,以免留下什麼首尾。
所以現在城外,精兵四伏,危機一霎,想誰死,都很容易。
他微微笑了笑。
比如要救的那位大公子,兵荒馬亂,人多夜黑,如果不小心死在兩個女刺客手中,也挺不錯的。
他一邊微笑一邊轉身,想著大公子這樣的廢棋,家族何必還要救?也該換人了。
身子轉到一半,忽然僵住。與此同時,他身邊的臨州貴族後代們,也發出了驚訝的噓聲。
身後,不知何時,竟然高高矮矮,站了好些人。
這些人,依稀有些面熟。
捋著袖子的大漢,滿頭銀絲一根不亂的婆婆,嬌俏的少女,還有一堆都穿著乾淨白衣,高高大大的夥計。
都是市井百姓打扮,只是個個表情平靜淡漠,淡漠到如一潭靜水,讓人心中生出寒意。
每個人都是普通的,細看起來,每個人都很特別。
但他的目光,直接越過了這些人,落在了人群最後。
所有人都站著,唯有人群最後兩個人坐著,但耶律哲自己明白,這不是他注意到對方的原因,真正吸引他第一眼就注目的,是那人與眾不同的動作和氣質。和他一樣,其餘所有臨州貴族,第一眼看見的也是那個男子。
那群人最後,兩個人在下棋,其中一人看不出是老者還是中年人,面容蒼老,頭髮卻烏黑。另一人則看不出是青年人還是老年人,側面清俊,一頭長髮卻呈銀白色,在日光下流動雪月之光。
他穿一身普通白麻布衣,看上去和那群夥計打扮的人差不多,袖口也染微微油漬,但不知怎的,讓人瞧著,便覺得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是好看的,而且是最好看的。
他微微垂著眼,似乎在潛心棋局,指間白子光澤瑩潤,襯得指甲毫無血色。
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臉,只看見銀白的髮絲披在肩頭,露出的半面輪廓精緻如玉雕,長長睫毛一彎如烏月,靜謐安詳,卻又令人覺得高遠。
耶律哲不由自主地便盯住了他的動作,總覺得他的動作看起來有點奇怪。
看了好半天他才發覺,這人渾身顯得有些僵硬,從忽然出現在這裡到現在,全身上下,始終沒有任何牽扯肌肉的動作,連落子時,也是整隻手不動,甚至手指也不動,只指尖輕輕一推,需要落較遠的子的時候,便輕彈指尖。
武人講究週身協調,氣機流轉,一個動作引動全身才正常,這樣的姿態,說不出的古怪。
他正凝神相望,那白髮男子,忽然眼眸一轉,淡淡瞧了他一眼。
這一眼如盛夏飛雪,冰泉天瀉,他只覺渾身一冷,週身竟感覺如冰錐相刺。
隨即他聽見那黑髮老者道:「如何處理?」
白髮男子輕描淡寫地道,「送去給帝歌押送流放犯的隊伍吧。」
耶律哲心中一震,一瞥那些高高矮矮的男女老少,那些人還是那種漠然中帶著些微興奮的表情,個個眼眸清冷見底,倒映不了這紅塵喧囂。
直覺的寒意,告訴他這批人來者不善,而且,自己這群人,很可能不是對手。
「退,立即退!」他猛地拉住身邊兩個青年便向後拽。
今日在場的大多是臨州豪門子弟,還有來自禹國首府大都的貴族後代,他耶律氏是當地地主,有保護之責,萬萬閃失不得。
被他拉住的人卻沒他這份敏銳,猶自大聲笑,「哈,這群人怎麼瞧著眼熟,不是先前九吼街上擺攤的嗎?怎麼,想在這裡擺,要爺們賞錢嗎哈哈哈……」
「走!」耶律哲顧不得駁斥他們,一手抓一個向後便拖。
「至於嘛,不就是幾個偽裝良民的小毛賊?瞧你嚇得這樣?」被他抓住的人猶自不以為然,甩開耶律哲,指著一個少年鼻子笑道,「喂,攔路搶劫也不長長眼睛,不打聽打聽爺們名號?也罷,剛落草吧?來,爺爺數三聲,給爺爺下碗抄手,爺就饒過你……咦,怎麼有點冷……」他愕然住口,看見陽光下,剛才還翠綠的灌木叢,不知何時,泛上一層雪白閃亮的光澤。而四面已經有人搓搓胳膊,哆嗦著看看天,不明白這陽光燦爛四月天,怎麼忽然冷如寒冬?
耶律哲臉色忽然變了,比先前更慘淡,猛地撒手,連這些身份金貴的少爺也顧不上保護了,閃身就走。
但已經遲了。
隨即他就聽見有人懶懶道,「好呀,吃餛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