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嗡半天後,少女放下銅盆,湊到她面前,白牙齒閃閃亮,似冷笑似威脅。
「敢說他琴聲難聽?你再說一句,我就讓你從早到晚聽這好聽的!」
說完扔下銅盆就走,銅盆殘水濺了景橫波一腳,把景橫波氣得眼睛發直,撲在窗邊大罵:「哪來的小心眼白癡主子,教出的蛇精病腦殘丫頭……」
院子裡,小心眼白癡主子繼續彈琴,蛇精病腦殘丫頭再不理她,在院子中走來走去,拖桌子搬板凳,看樣子是打算在院子中吃晚飯。
景橫波隔著簾子打量四周,看來看去,都沒發現任何看守,心中十分詫異。
少女一個,彈琴的人一個,這偌大院子就兩個人,就這兩個人看守著她?禹光庭也太放心了吧?
食物是外頭送過來的,滿滿地擺了一桌子,看樣子十分豐盛,景橫波數著菜數目,心想這兩人在禹光庭身邊地位一定很高。
「軋軋」聲音再次響起,從她窗邊經過,她轉身蹦向窗邊,想去看看那個彈琴的人,但是手腳不便動作慢,等她移動到窗邊,對方已經過去了。
她只好又回到簾邊,院子中有一株大榕樹,飯桌就擺在榕樹下,濃蔭流碧,翠蓋垂絲,原木色的小桌放在樹下,飯香菜香混雜著草木香裊裊散開,她忽然覺得這一幕很田園。
少女拖過一張原木的凳子,坐下吃飯,桌子的另一邊,因為牆壁的阻擋,她看不見,也不知道坐的是誰。
她癡癡地盯著那樹下吃飯的人,眼前有些模糊,這些年玉闕金宮,錦衣玉食,似乎所有人都以為她喜歡的是華貴富麗的宮廷生活,她也以為自己最喜歡的確實是那些最美麗的一切,可此刻看見這黃昏老樹飯桌的一幕,忽然無限心生嚮往。
嚮往的並不是此刻意境,而是這樣的場景,所代表的平靜、安適、寧和與美好。代表著不再受世間紛擾所侵,歸隱田園真正享受人生的未來。
很多年後,她和宮胤,會不會有這樣一座小院子,這樣一棵大榕樹,打一張原木飯桌,面對面吃著最普通卻最潔淨的飯菜?
會不會他幫她挑掉她不喜歡的蔥,她為他剝開紅薯的皮?
木桌邊少女正從碟子裡拿出一隻梨子,慢慢地削皮,她削下的梨皮垂掛如花瓣,纖纖手指擎著雪白的梨子送過去,那食物色澤燦爛,姿態平靜安然,幾乎燙著了景橫波的眼睛。
她霍然轉頭,不想再看屬於別人的安寧和幸福。
轉過頭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想了一會才想起來,剛才那個少女準備吃飯時,好像只搬了一張凳子。
另外那個彈琴的人,不需要凳子?
聯想到剛才的軋軋聲,她若有所悟,對方似乎,行路不太方便呢。
這令她更納悶,一個少女,一個殘疾,禹光庭憑什麼認為這樣的兩個人就足以困住她?
故佈疑陣?
肚子咕嚕嚕叫,她是餓了,不過就那主僕二人的惡劣態度來看,別指望優待俘虜,能有口剩飯吃就不錯了。
身後有響動,一股香氣傳入鼻端,她回頭,就看見簾下的托盤。
托盤上一碗瑤柱粥,一碟金黃鬆脆的螺螄轉兒,一碟醋燜櫻桃肉,一碟水晶蝦仁炒蛤貝,一碟火腿乾絲,旁邊白玉盤裡還有雪白梨子和澄紫葡萄,不僅豐盛得不像牢飯,而且幾乎全都是她喜歡吃的。
景橫波端過來就吃,她才不擔心下毒,真要下毒機會多得是,何必浪費飯菜。
風捲殘雲吃完,碗碟裡乾乾淨淨,她對著碗碟發了一陣呆,才發覺有些事不對勁。
瑤柱粥裡沒蔥花,蛤貝的殼已經去掉,梨子削皮切片,甚至葡萄皮都已經去掉,綠水晶上粉粉地一層紫,顫巍巍在玉盤裡,一口一個吃得爽快,吃完才發現太爽快了,以前吃這些東西,滿桌餚核,手上汁水淋漓,哪有現在的乾淨。
她心中有種奇異的感覺,轉身正見那少女過來,正要道謝,那少女隔著簾子手一伸,將托盤奪了過來,看一眼碗碟,冷笑道:「比豬吃得還乾淨些。」
景橫波的感謝咽在喉嚨裡,一時沒想好是罵呢還是罵呢?
少女根本不理她,扔下一樣東西,轉身就走。景橫波一瞧,是一卷雪白手巾,還散發著熱氣。很明顯是給她擦臉用的。
景橫波納悶地盯著那少女背影——忽冷忽熱是要鬧哪樣?
天色暗了下來,軋軋輪椅聲又從她窗邊過了,她坐著不動,反正也追不上。
院門開了又關了,過了一會,少女提著兩大桶熱水進來,看樣子是打算洗澡,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洗澡還是她主子要洗。
景橫波想著要不要趁這時候走呢?還是多留留,查出禹光庭的秘密再說?他今天對那骨頭態度實在很反常。
正想把骨頭從懷裡摸出來觀察一下——先前那所謂的扔出去,當然是假的,危機時刻,這是讓禹光庭不能滅口的唯一辦法。
忽然她似有所覺,撲到窗邊,等了一會,便看見黑暗天幕上,如大鵬一般躍過一道影子。
影子輕功極高,毫無聲息,卻騷包地穿著白衣,高高瘦瘦,她心中一跳,然後想起這是南瑾。
她歎了口氣,決定下次要勸南瑾換種打扮,不然每次看見心都跳一跳,時間久了吃不消。
南瑾並沒有直接撲她這邊來,身影從大榕樹上掠過不見,景橫波在黑暗中等待一會,原以為會和這院子主人或者那少女有場戰鬥什麼的,結果依舊靜悄悄什麼動靜都沒有。
她不知道,在她所看不見的院子另一邊,亮著燈光的屋子裡,有人靜靜看書,銀亮的長髮垂落,燭火裡美若明錦。
門開了,那少女一手一個巨大的水桶,輕輕鬆鬆邁進來,熱氣立即瀰漫了半間屋子。
熱氣瀰漫的這一霎,南瑾悄悄地站在了窗邊,少女在忙著放水桶,看書的白衣人,眉頭輕輕一挑,沒有抬頭。
少女一邊忙碌一邊道:「咱們還要呆多久?」
看書的人翻過一頁,「怎麼,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