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那領頭斥候看清楚她,霍然變色,喝道:「兄弟們!正是這小子!趕緊拿下!」喝聲裡,長刀猛拔,劈頭就對景橫波砍下。
景橫波愕然瞪大眼睛,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人忽下殺手,眼看刀光耀眼,冷風撲面,下意識一閃。
這一閃卻沒能奏功,內腑一空一痛,只移動了一小步便一個踉蹌,「哧」一聲寒氣侵體,衣袖被掛下一片,一溜血珠隨刀風濺起,肩膊上多了一道長長血口。
「你們……」景橫波來不及說話,身周刀風已經交織而下,所有軍士都紛紛拔刀撲了上來。
景橫波皺眉,按著傷口,一眼看去,眾人臉色凶神惡煞,完全的欲置她於死地之態,她心中一驚,心想莫非禹國軍隊已經襲擊了押送軍,換穿了斥候兵的衣裳?這下押送軍可有麻煩了。
此刻眾人圍攻,換在平時,她身子一閃也便脫身,抬抬手就放平了這些人,此刻內腑空蕩,身體虛弱,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眼看刀風再次當頭劈下,勉力一閃,閃到一丈開外,腳下微有斜坡,腿一軟,骨碌碌滾了下去。
幾個斥候也呼喝著追了下去,見她伏在草叢中一動不動,以為她摔暈過去,都奔過去圍住,一人蹲下身欲待翻動她的身體,忽然景橫波頭一抬,寒光一閃,匕首已經抹過那斥候咽喉。
那人還未及倒下,景橫波一個旋身,又是一刀刺入了另一人的胸口,她轉瞬連殺兩人,驚得那些斥候趕緊散開,景橫波勉力爬起,正想想法子將其餘人殺了,留一個活口問問到底怎麼回事,卻見那幾人遠遠逃開,其中一人從懷裡掏出旗花火箭,「咻」一聲一線黃光刺破天空。
景橫波心中一震,這黃色旗花她認識,是軍中「發現要犯,速來圍剿」的意思,但她什麼時候成要犯了?
斥候已經跑了,她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回林子去了,如果真的引來對自己不利的軍隊,此刻她身體衰弱,宮胤萬一還沒醒,兩個人就得陷身死地。
鬱鬱歎口氣,撫撫臉,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杯具的女人了,明明靠臉就可以吃飯,偏偏常要生死掙命,想要個男人還得自己上,人家上在金宮玉闕,她上在荒郊野嶺;人家上完輕憐密愛,她上完就得挨刀。
真想天上降一道雷劈醒宮胤的雪山腦袋啊……
她按住肩膀,踉踉蹌蹌閃了出去,晨光千萬丈,照見她身影單薄。
幽靜的林子,翻轉著閃爍的日色金光。耀在宮胤臉上,他微微顫了顫眼睫,片刻,睜開了眼睛。
身邊沒有人,四周瀰漫著青澀的氣息,那是松針和落葉混合的味道,隱約似乎還有淡淡香氣,不仔細嗅卻已經捕捉不到。
他靜靜地躺著,腦海裡卻在翻覆不休。
水中暈倒到現在,感覺時間過去不久,但混沌的記憶中,似乎發生了很多事。
似乎聽見歎息和低語,聽見有人斷續哭泣,似乎體內曾有熱流澎湃,又似有冰水遊走,還似乎……
他臉色,漸漸古怪起來。
似做了個夢,但又無比真實。他甚至到現在,還能感覺到那耳畔的香氣,似乎有那麼一霎,有人輕輕咬過他的耳垂……
他臉色忽然蒼白了。
這樣的記憶,不會無緣無故如此真實地出現在他腦海裡,先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還有,景橫波去哪了?
他霍然要起,卻忘記了身體的僵硬,下意識手掌一拍,翻身而起,坐在了樹杈上。
坐定了,他又眉頭一皺。
手腕什麼時候能動了?
他剛剛開始恢復,費盡心力才將堵塞腕部經脈的碎針化掉一枚,手指能動。這種化針難說早遲,有時候真氣運行,能將碎針衝開,那一處就能獲得自由,現在的情況,是因為先前水下阻斷真氣,碎針出現了游移,誤打誤撞將肘部腕部的堵塞衝開了?
總覺得還是有哪裡不對。
記憶、感覺、身體……哪裡都和原先差不多,連他身上的衣裳都沒有任何變化,但直覺就是告訴他,哪裡不對。
他閉上眼,開始調息,探查身體內部真氣,沒什麼異常。
真氣一路往丹田流動,在抵達最深處之前自動收回,他體內的毒,一直壓制在丹田最深處,經年日久,都快成了痼塊,為了避免毒性大面積爆發,他生生改了真氣的運行軌跡,從不觸及那處毒瘤。
因此他也就無從發現,在丹田最深處,那處從不驚動的黑氣盤旋之地中央,此刻,隱隱已經多了白氣一道,白氣雖然微弱,卻在一點一點,吞噬著黑色氣流……
他坐在樹杈上思考半晌,實在得不到答案,心裡那古怪的感覺卻難以抹去,不禁苦笑一下——看來要獲得答案,還真得去問景橫波。
明明一心要避開,現在,卻不得不追著她問,這女人是不是算計好了?
林子中有響動,他微微偏頭,南瑾站在一棵樹邊,面色複雜地看著他。
宮胤唇角微微的笑意淡去,轉過眼光,並不看她一眼。
南瑾眼底掠過一抹落寞,半晌,道:「我不會再殺她。」取出一枚小刀,刺破中指,點在眉心,沉聲道:「違此誓,生生世世不入輪迴,淪為豬狗。」
鮮血滴下,落下的一霎,一道冰刀鬼魅般在她面前出現,「卡嚓。」一聲,折成兩段,伴鮮血同時落地不見。
南瑾臉色蒼白,知道宮胤已經動了殺心,剛才她的誓言如果發慢了一步,冰刀已經刺入她的心口。
她心底漫上濃濃苦澀滋味。
真是個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的人啊……
只想著要保證景橫波的安全,扼殺她身邊一切危機,不顧念她為做他藥盅苦熬二十年,也不顧念失去這個藥盅他自己一樣失去生機。
宮胤終於轉過眼,看了她一眼,一眼看見她微濕的靴子。
他心中一動。
南瑾,看樣子已經來了一陣子。
再看南瑾臉上表情,頗有幾分難以形容的古怪,他難得猶豫一下,終於還是問:「剛才,你可在附近?可知道……什麼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