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神色不變,心中卻重重一震。
有什麼異常?
很異常。
宮胤被景橫波挾持走,她和春水覺得異常,便商量了,由她一路追出,她一直遠遠埋伏在曠野荒草中,一開始因為禹光庭調大軍圍剿宮胤和景橫波,她不知道那兩人打算,沒有出手。後來軍隊圍住葦塘,她等人數少了之後,慢慢潛近,正打算下水偷偷救人,那兩人忽然閃出,軍隊驚起之後正好發現潛近的她,一番打鬥之後她甩脫軍隊,卻失去了兩人的蹤跡,等她終於找到那松林……
等她到了那松林……
南瑾只覺得一口氣梗在胸中,滿滿的壓抑和無奈,還有幾分茫然和不解。
當時松林幽暗,她怕被發現,沒有敢進林,只隱約聽見一些聲響,隔著林木間隙,看見黑底牡丹的鮮艷古怪衣物被拋出,在金紗般的日光中招搖,亮麗到刺眼。
她雖自幼受清心寡慾的教育,畢竟是到了年紀的女子,直覺不該進入,一直遠遠站在林子外,背對那邊。
背對松林,看前方茫茫曠野,山在遙遠那一頭,城在地平線上巍峨,萬物都在沉默將天地相待,而身後嘈嘈切切,泣泣笑笑,暱暱噥噥……她木然凝望那一片空茫,心中也白茫茫一片,似回到少年時的白雪之下,找來尋去,都不見人蹤,一片空白一片雪,一生等候一生癡……
良久,她輕輕道:「沒有異常。」
宮胤看一眼她的背影,那簌簌抖動的不知是松針還是她的身子。
心中疑惑未解,他正想開口,眼光忽然一凝。
透過林木縫隙,隱約可以看見前方山坡下,似乎有人在。
宮胤立即掠了過去,針葉簌簌而下,南瑾也追了過去,兩人停在山坡下,才發現那是兩具死屍,死了沒多久,鮮血猶溫,宮胤目光落在那傷口上,這麼細薄的刀痕,很像先前景橫波挾持他時用的那把匕首。
他疑惑的目光轉向南瑾,南瑾卻茫然搖了搖頭,她先前在松林外站了一會兒,後來又覺不妥,加上心情煩亂,乾脆走開了一會兒,景橫波之後發生的事,她並沒看見。
宮胤看了看那屍首裝扮,竟然是帝歌衛軍,景橫波怎麼會對自己人下手,發生什麼事了?
黃土小路上,一條人影,鬼魅般閃來閃去,身形歪歪斜斜,忽焉在左,忽焉在右。
景橫波喘氣聲越來越重。
失去了苦練得來的明月心法,又剛剛睡了那個傢伙,她的瞬移能力此刻大打折扣,閃了老半天,也沒能走出老遠。
她還是往押送軍的方向去,因為先前裴樞放起煙花,顯然他已經到了押送軍的大營,正在等她歸來。她必須要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身後斥候沒追來,她剛想歇歇,忽然前方一陣急促馬蹄響,此處正是一個拐道,她探頭一看,就見一隊騎士狂奔而來,看衣著還是押送軍。
她將身子藏在道邊的一處山石凹陷處,滿身塵土,長長頭髮垂下來。
那群騎士果然沒注意她,怒馬揚鞭而過,景橫波盯住了最後一人,做好了搶馬的準備。
眼看那最後一騎也要和她擦身而過,忽然那人似有感應,扭頭盯了她一眼,隨即臉色一邊,大叫道:「人在這裡!」抬手一鞭便抽了下來。
景橫波伸手便要抓鞭,卻忘記了自己已經沒了真力,出手虛軟,鞭梢在她掌心一振,蛇一般脫離了她的掌控,猛然一彈,「啪。」一聲,她的掌心虎口裂開,長長的鞭頭甚至在她脖子上一卷,留下一道青紫紅腫的鞭痕。
景橫波低哼一聲,一個踉蹌,只覺渾身都痛似火燒,聽得前方馬嘶,前頭騎士紛紛勒馬轉頭,呼喝怒叱聲連響,馬上就要將她包圍。
絕不能莫名其妙死在這裡!
堂堂女王,莫名其妙死在自己軍隊手中,她會被那三隻笑到下輩子的!
她身子一閃,已經到了那騎士背後,整個身子猛然一撞,生生將那人撞下馬背,一手抓住韁繩,勒轉馬頭,猛然抽鞭。
駿馬吃痛,仰天長嘶,揚蹄狂奔,她伏在馬背上,壓低身子,聽見身後怒喝追擊之聲,感覺到箭枝擦身邊空氣而過,撕破她肩頭衣襟,眼前一片昏暗,天地旋轉,路側的樹木似要傾斜著壓來,她不敢抬頭也不敢回頭,只一路猛然揚鞭、揚鞭……
離景橫波所在地三十里外一處山坳,押送軍紮營處,此刻一片緊張氣象。
刺客已經走了,內奸也揪出來了,卻還有一堆死了以及未死的臨州公子哥兒押在帳篷裡,是送回臨州還是拿來談判,都需要一個章程,但現在沒人管這事。
押送隊伍的所有大小頭目,現在都聚在主帳裡,聽裴少帥發脾氣。
裴樞昨夜得了消息,今早趕來,趕來沒聽任何匯報,先找景橫波,找了一圈全無蹤跡,詢問蔣亞等人,蔣亞等人卻支支吾吾說不清楚,逼急了才說英大統領那遠房親戚是奸細。裴樞聽著又好氣又好笑,但沒有景橫波允許,又不方便透露她身份,只得沒頭沒腦把蔣亞等人罵一頓,自己又帶人出去尋找。
他剛出營沒多久,一騎飛馳,直闖押送軍營地。
馬上景橫波一顛一顛,身形搖搖欲墜,如果不是身後追兵一路猛追,不是死死咬著舌不讓自己暈去,她早已從馬上栽下來。
此刻看見營地,看見營地已經擴大,在押送軍的帳篷後面,隱隱約約還有一大片黑色帳篷,飄蕩的大旗正是橫戟軍軍旗,她心中一鬆,老遠大喊:「裴樞!裴樞!」
在她身後,那群鍥而不捨的追兵大喊:「奸細闖營了!速速擒下!」
馬蹄聲和喊叫聲驚動了營中的人,蔣亞帶著一群屬下紛紛湧出,一眼看見景橫波,不禁一驚。
此時因為那晚臨州公子哥兒被殺,景橫波莫名逃脫看守失蹤,全營上下,都將這個裴少帥的遠房親戚,看成了奸細,蔣亞一看見她,就想起了這一堆難以解決的麻煩事,怒火上頭,想也不想,嗔目大喝:「拿下!」
大批軍士湧出,景橫波大喊:「裴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