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對他指指油桶,低低吩咐幾句,男子點頭,扛油桶而去。
隨後景橫波身形連閃,如法炮製,另外三個方向的放火士兵都被打倒,油桶被扛走。
清除了放火的人,又等了一會,算著派出去的人應該已經把事情辦好,景橫波又命人在營地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點起火堆。
這四個火堆,當然離宿營地有距離,四面易燃物全部清除,看似烈火熊熊,其實根本傷不到人。
但在遠處守候的禹光庭等人,無法確定火頭遠近,只看見四面忽然火起,火光走人影奔走慌亂,人卻不多,不由喜道:「成了!」
禹光庭沉聲下令,「按照原計劃,一半入營!另外,不必再傳令臨州私軍靠近,咱們的人夠對付了,只讓他們守住最外圈!」
「是!」
一群扎束停當的士兵,在一個參將的率領下,撲入營地之中。禹光庭站在高石上,眼底閃出淡淡笑意。
景橫波此刻,眼底也閃出淡淡笑意。
一隊隊黑衣士兵,鬼魅般蛇行而入。
他們揣利刃,叼匕首,趁夜潛入,準備大肆收割生命。
他們爬上崗樓想要暗殺崗哨。
卻被崗哨的鐵索,吊在了樓頭。
他們經過毫無動靜的帳篷。
被帳篷側的人抹了脖子。
他們掀開帳篷躥入。
後心忽然挨了一刀。
他們潛入巡夜兵丁身後。
巡夜兵丁忽然回身,身後又來一人,猛地勒住他們脖子,前方一人一刀捅入腹部,「哧」一聲。
黑暗中,明滅的火光裡,這樣低沉而壓抑的「哧哧」聲,不絕。
每一聲,都是一條本想收割別人,結果被人收割的生命斷絕之聲。
為了實現無聲暗殺,他們分散進入,然後被人各個擊破。
一刻鐘時辰,進入的精英隊伍,死去大半。
死去大半之後,有人終於發覺不對,一聲厲哨響徹半空,是通知外頭,也是通知已經進入營地的士兵,聚攏來,衝擊主帳!
當他們全部現身拚死一搏,那些隱藏的橫戟軍也便現身,黑暗中幢幢人影浮現,密密排成人牆,都咧嘴笑出森然的白牙。
禹光庭屬下精兵,到此地步,別無退路,不過拚死而已。
浴血滿身,拋命無數,幾番衝擊之後,他們終於逼近了大帳。
從第一蓬火燃起,景橫波便一直沒有離開。
女王一直站在帳中,像一個鮮明的靶子,或者一蓬灼熱的火,吸引著那些死士,前赴後繼。
黑暗中有人高喊,聲音雄渾,「攝政王有令!無論傷亡如何,只要殺得女王,便算我等勝!事後高官厚祿,封妻蔭子,絕不食言!」
又有人大叫:「殺女王者,賞黃金千兩,有職者原地陞遷三級,無職者立授校尉!並可指定子弟一人入御林軍,享軍中最高供奉!」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幾乎立刻,那些精疲力盡的死士,便重新振作起了精神,黑暗中眸中熠熠閃著的不僅是勇氣,還有對榮華富貴的渴望。
蔣亞等人在景橫波的暗示下,始終將圍攻的士兵控制在不多不少的範圍內,讓他們逃不掉,卻又似乎能看見接近主帳殺掉女王的曙光,逼得那些死士,在鮮血鋪就的道路上一路掙扎一路倒下再一路接力一路向前,拚殺。
而女王,穩穩地站在那裡,甘當黑暗中的燭火,引飛蛾忘命來撲。
那些活人一個個變成屍體,那些屍體一具具在面前倒下,那些流出的鮮血浸濕了道路,那一截短短道路,滿是血肉和死亡。
景橫波始終一動不動。
她是女王,是軍隊的核心,是數千士兵和百萬百姓支柱,從她攻入帝歌那一刻開始,從她無法挽留宮胤那一刻開始,從她在帝歌城下,看見那三面旗幟開始,她便知道,她再不能退。
一人性命與百人性命,百人性命與萬人性命,不需計算輕重。
她依舊覺得噁心,依舊不願見人間慘景,但更不願見那些失去、無奈、被壓迫、被欺辱、以及連選擇都不能有的,生命中時常閃現的寒冷雪夜。
「呔!」
大喝聲裡,刀風劈下。
風大到將她的劉海掀起。
最後一個死士,在鮮血和泥濘中,踏著同伴屍首,終於衝到她面前半丈。
他高舉的刀光,閃進她眸中,刀光如匹練,倒掛而下,下一瞬就是死亡。
那死士眼底已經閃出狂喜之色——到得此刻,殺了女王已經成了執念,再考慮不到高官厚爵,只想著這許多兄弟,不能白死。
刀鋒離她天靈蓋近在咫尺,髮絲被刀鋒碎斷,烏沉沉飛揚。
橫戟軍在驚呼。
那死士張開嘴,準備狂笑,迎接成功後的死亡。
人影一閃。
也似刀光閃現,忽焉不在。
刀下忽然就沒了那個人。
「啪。」一聲巨響,那拼盡全身力氣的一刀,砍裂了厚厚地毯,砍進了黃土地面,砍上了地下石頭,砍成兩半。
刀嵌在石內,一時拔不出,那力大無窮的死士,也忘記了拔,保持著那個劈刀的姿勢,怔怔地看著地上巨大的裂縫。
那裂縫,似砍在自己心上。
女王呢?
女王呢!
身後,傳來女王慵懶又從容的語聲,「可等到這傢伙劈完了。我去瞧瞧外頭。這裡交給你們了。」
死士眼前一黑。
「噗。」一口鮮血,狂噴於刀上。
不等橫戟軍士兵一擁而上,他已經重重地倒了下去,臨死眼眸大睜,望著那一路兄弟屍首,望著那群拼了自己命送他到女王面前的兄弟,望著已經飆到山外的女王背影。
所有眼神,寫滿不甘。
丈夫可死於沙場,馬革裹屍。
怎麼能被女人陰死!
禹光庭一直站在高石上。
原本勝券在握,漫不經心,忽然他皺起了眉。
那幾個方向的火,怎麼一直沒有擴大,似乎還在不斷縮小中?
還有,自己派進去的精兵,現在應該已經過了暗殺階段,為什麼營地還是動靜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