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湖號稱大荒中部第一大湖,連接浮水落雲兩部,東側屬於落雲,西側屬於浮水。翠屏兩字兩層含義,一是指背靠茵翠群山如翠屏相圍;一是指湖水碧綠寧靜如翠玉之屏。此時群山倒影,湖面層層疊疊的綠,淺綠、碧綠、深綠、翠綠、藍、湖藍、翠藍……極其乾淨純粹的色彩,在一面湖中涇渭分明,似一道碧虹橫跨大地,碧虹中央,隱約一座小島潔白如翠屏上的寶珠。
景橫波在厚厚的被褥中打著擺子,抖抖索索地贊,「美……美……」
耶律祁轉眼看她,給她掖緊了被子,讓葛蓮去招呼船家,眼底有淡淡的憂色。
兩人出落雲城後,沒到那專門收治瘟病的醫署便下了車,雇了大車,押著葛蓮一路往目的地去。不得不說長袖善舞的葛蓮,能屈能伸,當真一路上盡心盡力,給兩人熬藥,安排食宿,照顧茶水,忙前忙後,不敢有一絲懈怠,也沒有下任何暗手。而且她確實對落雲路途非常熟悉,很快穿過落雲大部國境,抄近路到了這裡。
耶律祁按照司容明的藥方,一直在喝藥,堪堪將毒性暫時控制住。但景橫波的情況卻不大妙,她忽冷忽熱,渾身疼痛,嘔吐,發燒,手上起了一些皰疹,有時卻又能自己消下去。一路上也看了一些大夫,漸漸都說是染了疫病,但又說比尋常疫病要輕,倒像是體內有什麼,將那些疫病給壓制住了,否則換成常人,在疫病攻擊之下,要命不過是三五天的事。
此刻見她支撐到了這裡,耶律祁心中也略安慰。
不遠處有人影在暗自梭巡,那是左丘默,在半天後追上了他們,這當然有賴於景橫波故意留下了線索。
耶律祁沒讓左丘默露面,不知道兩人達成了什麼協議,左丘默居然沒有立即誅殺葛蓮,而是一路默默護衛,跟到了這翠屏湖畔。
葛蓮在和船家商量去湖心小島,那邊一排船家,卻個個搖頭,都道:「那邊是不許去的,有緣自能登島。咱們可不能破壞了神醫的規矩。」
耶律祁許以重金,眾船家雖然露出貪饞神色,還是頻頻搖頭。
「什麼叫有緣。」景橫波忍不住問。
「俺們不知道,總之有緣就行。」船家們翻翻白眼,一臉「規矩不可破」神情。
景橫波也翻翻白眼——希望這位勞什子「神醫」,有點真本事才搞這種狗血花招,否則她非得拆了他招牌不可。
「管你天王老子,沒那緣法都休談!」那邊一個船家高聲大嗓地道,「前不久,啊,浮水的一個郡主,身份夠高貴了吧?來求醫,等了半個月硬是沒過關,哭著回去了。嚇!你們還能怎樣?還能大過郡主去?」
景橫波呵呵笑一聲。心想也許是銀子沒給足罷了。
眼看天色暗了,沒船可渡,只好先在岸邊歇了,景橫波尋思著,半夜偷艘船去島上得了。
誰知道天黑了,她看見船家在船上點火造飯,才想起來漁家的家就是船,日夜船上都有人,偷船這種事兒,想得太天真。
不過天黑有個好處,就是適合幹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天黑透的時候,景橫波透過馬車縫隙,看見有個船家藉著夜色掩護,偷偷過來找耶律祁,過了一會兒耶律祁過來,微帶喜色,扶起了景橫波。
「搞掂了?」景橫波問。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耶律祁笑道,「先前重金許諾的時候,就看見一個船家分外心動模樣,只是礙於大家的規矩,不敢破例。我便暗示他天黑來說話,果然肯送,但去對那島中人十分忌憚模樣,說只能送我們到那島附近,之後我們自己想辦法過去。」說著將景橫波抱起,兩人趁著夜色上了船,葛蓮跟著,訕笑著也要上船,耶律祁看她一眼,道:「你就不必了。」
葛蓮一呆,低頭看自己手腕腳腕,傷口裹著的白布還滲著殷殷血跡。
「手筋腳筋,斷了也就斷了,哪有斷一半的說法。」耶律祁微笑得比這月光還柔美,「你一輩子騙人,如今嘗一次被騙的滋味,是不是很新鮮?不必謝我。」說完抱著景橫波上船。
景橫波格格笑一聲,心間快意。
留下葛蓮絕不會是因為聖母,經歷無數的景橫波現在哪裡還會對一隻母狼慈悲,只是覺得這種人一刀殺了太便宜她,總得留她在世間多受幾輪苦,多經歷經歷那些她曾加諸於別人身上的痛苦,才叫公平,才能讓她下輩子,懂得該去做一個好人。
小船悠悠盪開,湖面上迴盪著景橫波快意的笑聲。
葛蓮盯著那兩人身影,袖底的拳頭緊緊攥起,因為太過用力,以至於傷口崩裂,白布上慢慢渲開一片深紅。
她似不覺得,忽然望望小島方向,再看看那兩人,嘴角慢慢綻出一抹獰笑。
獰笑未絕,她脊背一僵,卻沒有回頭,只靜靜垂下眼去。
自己的身影長長地拖在地上。
而在自己身影上方,不知何時,無聲無息覆蓋了另一條人影。
小船欸乃,漸至湖心。
湖心倒映一輪明月,圓潤如銀盤,船在水中行,如在月中行,槳聲將月影搗碎,化作無數水晶閃鱗,覆滿翠屏。
湖上風來,清涼沁人,景橫波吸一口氣,正覺胸臆舒暢,忽然目光一凝。
前方,月下,一個白白的東西,忽然順水漂來。
遠遠看去,那東西直挺挺順水流動,景橫波探頭去看,忽聽那船家道:「別看!」
景橫波聽他聲音發顫,詫然回頭,就見月色下船家臉色慘白,渾身顫抖,連槳都操不住,喃喃道:「不好了,神醫又脾氣發作了,今晚那島萬萬不能去了,他誰都不會給治的,咱們回吧!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