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胤抬起撫摸她頭髮的手頓了頓,半晌道:「是人都會死。」
景橫波正想噴他這句毫無創意的話,就聽他繼續道:「但我總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交代,我要什麼交代?」景橫波冷笑一聲,「我真要的交代,就是你正正常常,咱們不再那麼多波折,一輩子無所謂榮華富貴,也無所謂長命百歲,能安安穩穩在一起過上那麼一段日子。你說,能嗎?」
燭心辟辟啪啪地爆著,屋內因此反而靜得可怕,宮胤的手指插在她發內,輕輕摩挲著滑下去,滑下去,她的發緞子般亮緞子般滑,讓人想起流水和時光,和她相伴的日子也如流水如時光,一轉瞬就過了,偶一回首,忘川河邊,看見舊事倒影歷歷,才驚覺已經蹉跎了那麼久,錯過了那麼多。
身居高位俯瞰天下的人們,反而求不得人間最簡單的幸福。
手指從髮梢捋到發尾,無意識地編成小辮,卻因為頭髮太順滑,到了尾部,霍然散開。
或許強硬扭結在一起的緣分,到頭來終抵不過命運的終結手。
他放開手,低低道:「能的。一定能。」
景橫波不說話,頭靠在他手上,幽幽道:「你的武功,是不是在流失?」
宮胤頓了頓,才道:「只是真力有損。」
「是因為救耶律祁?」
宮胤的沉默就是回答,景橫波長歎口氣,屋外又有木屐呱嗒呱嗒走過的聲音,有人敲敲窗子,誇張地笑道:「妹子,吹簫呢?真好聽。」
「也沒你的燕子飛得好看。」景橫波回嘴,外頭一陣浪笑,木屐聲呱嗒呱嗒遠去。景橫波又歎口氣,喃喃道:「有時候我甚至羨慕她們……」
宮胤偏轉臉,潔白的輪廓在暗色中似發亮。
景橫波聲音漸低,她已經是倦了,就這麼靠著宮胤睡去。宮胤將她拉上床,她自動滾進床裡,背對著他,床上沒有被褥,只有硬硬的床板,她睡的時候下意識蜷成一團,宮胤側著身子,手支著下巴看她半晌,挪過身去,將她抱在了懷中。
景橫波也沒掙扎,反而往他懷裡縮了縮,她如此溫暖柔軟,似生著絨羽的稚鳥,他抱緊了她,下巴摩挲著她光滑的發頂,懷中的不是稚鳥,是足可展翼於九天之上的鳳凰,為了他願意委屈盤桓於黑暗尺寸之地,面對這人世間最寒苦和最冷酷,他該放手,可他要如何放手?
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清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這夜吵嚷而又寂靜,喧囂而又沉著,燭火幽幽地垂下千層淚,在斑駁的桌面上堆積成小小一攤琥珀,倒映著黎青的天色……天亮了。
天亮了,這院子四周反而安靜起來,這讓習慣了一夜吵嚷的景橫波立即醒來,一醒來便覺得渾身酸痛,肩膀猶甚,身上卻溫暖,背後有依靠。
她微微笑起來,很喜歡這種一睜開眼他就在身後,一分距離也沒有的感覺,然而這笑容展開一半,隨即悄然斂去。
她醒了,宮胤居然還沒醒。
她怔了半晌,才輕手輕腳起身,心中想著如果耶律祁裴樞還沒找到她,她該如何去找這個臥虎藏龍的貧民窟裡的名醫。
起身的時候驚動了宮胤,他還沒睜眼,就對她道:「早。」
「早。」景橫波一腳跨在他身上,回頭看清晨迷濛光線裡,髮絲微微散亂和她打招呼的他,忽然覺得這才是最性感最接地氣的他。
「要出去?」他繼續問。
他總是這麼敏銳,景橫波想了想道:「我覺得我還是不能離開。」
「你需要離開一下,接應我的人。」宮胤卻道,「龍應世家的人,一直在我附近,現在想必也在尋我,正好都讓你見見。」
「醜媳婦見公婆嗎?」景橫波笑。
「是族中子弟見主母。」宮胤唇角微微一彎。
「我喜歡這個稱呼。」景橫波笑眼也彎起。
「聯繫到他們就行了。」宮胤教給她聯絡方式,「我的問題,你不要病急亂投醫,就把龍家人帶來,也許我們自己有辦法。」
景橫波點點頭,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去找那個不知深淺的所謂名醫。
「不需要信物麼?」她想著無緣無故如何取信於龍家子弟?
宮胤輕輕拍了拍她的腰帶,景橫波低頭,她的腰帶上鑲著一塊籐編的圓圓的東西,這是當初宮胤給她的,那時他還是穆先生。一開始沒帶在身上,後來明白穆先生就是宮胤後,她便將這東西鑲在了自己腰帶上。有時候看看這東西扁圓的形狀,會想起當初帝歌那夜,落在雪地上的玉盒。
果然宮胤道:「這東西其實送給過你兩次,你用過一次,就在帝歌廣場。後來,我把它改裝了一下,換了個身份,重新送給了你。」
果然如此,景橫波解下了那塊扁圓物體,道:「龍家信物?」
「是龍家信物,也是真正的開國女皇玉璽。」宮胤道,「現在大概很少有人知道,開國女皇玉璽只傳了一代,在女皇傳位給自己的太子時,因太子暴斃而失蹤,之後歷代女王用的玉璽,是替代品。」
「龍家信物和開國女皇玉璽是一回事……」景橫波忽然睜大眼睛,「開國女皇所謂的詛咒……」
「如果沒猜錯的話,是龍家下的手。」宮胤淡淡道,「開國女皇原是龍家的家生奴僕,當年龍家起事,她脫穎而出,曾在龍家家主帳前以死誓表忠心,她天生奇才,作戰詭譎,戰無不勝,也忠心耿耿,家主信任她,起用她為主將,在攻打最重要的城池時,將信物及大軍齊齊托付。誰知道她陣前叛變,佔據城池後出手暗殺了家主,驅走了龍家勢力,接管大軍,並用這信物,做了自己的玉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