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誘他入網,絕不會輕易放棄,如果能令他自己寫信求援最好,但應該也會對他的拒絕有心理準備。
其實,只要他蒙虎在平王這裡,只要他「衝陣毀轅門」罪名在操作下成立,這封信無論寫不寫,蒙家都已經陷入了被動。
蒙虎緩緩抬起目光,看向已經漸漸發暗的天空,天色黝黯,起了點淡淡的星光,似他剛回到蒙國時看見的那口井,深邃、幽暗、微光蕩漾,將一個欲待投井的少女蒼白的臉攪碎。
世道如天穹,蓋住多少隱私黑暗。
他的手,靜靜、緊緊按在桌案上,不知過了多久,桌面上留下了兩個清晰的掌印。
是印痕,也是決心。
要想不被要挾,只有一個辦法。
就是死亡。
因為心情很好,景橫波一路進宮的時候,都帶著笑容。哪怕春水一路翻著白眼,她也不以為杵。
按說外國使節會先住在驛館,沒道理第一時間召見,不過想見總歸都有理由,景橫波以需要向大王立即敬獻姬國神秘禮物為由進了宮,當然,她身邊內侍捧著的鑲金嵌玉的華麗盒子裡,裝的是一把瓜子。
女王陛下的瓜子,難道不是神秘的重要禮物嗎?
一路進宮,景橫波已經感覺到了這宮中氣氛異常,引路的內侍看似目不斜視,卻總在偷偷瞟她手中的盒子,殿下的守衛將軍更是險些要求開盒,被禮司司相呵斥後才悻悻罷手。
景橫波只在心中歎氣,想著老王混得真慘,連王宮似乎都被別人把持住了,害她一個女王進城,都要偷偷摸摸。
進入大殿後,第一眼看見高聳入雲的綠帽子,景橫波腦袋拚命地仰上去,依舊尋不著帽子的頂,她很擔心老王站起來,帽子就會把大殿的頂戳破,又擔心帽子萬一被什麼東西撞一下,會把老王的腦袋折斷。
就沖這見鬼的帽子,她覺得蒙國大王這個位置還是別做的好。
第一眼看見蒙國大王,她又覺得這個大王還是做下去的好,因為反正這傢伙滿臉老人斑,眼圈青黑,離死不遠,好歹該在這個位置上壽終正寢。
不過她記得蒙國大王年紀似乎也沒老到這程度,如何衰弱至此?
殿上沒別人,門已經關了起來,蒙國大王由孫大夫扶著下殿,顫巍巍衝她施禮,又衝宮胤、耶律祁、裴樞施禮,看樣子功課做得很足。
景橫波在他下殿之前,就站得稍微斜了斜,她很怕那綠色的高帽子會在老王施禮的時候掉下來砸到她頭。
好在沒有,只是老王彎了腰之後一時直不起,帽子「啪」一下架在裴樞頭頂,裴樞扶起帽子順帶扶起老王的時候,臉也和帽子一個顏色。
看見眾人神情,蒙國大王也很直接,第一句便道:「本王離五十歲還差半個月。」
景橫波點頭,她就是以祝他五十大壽理由進蒙城的,可現在看來,他像八十。
或許是時間或者說生死太過緊迫,蒙國大王一句比一句直接。
「本王生了一堆好兒子,在長達二十三年的執政歲月中,兒子們先後反叛三次,暴斃三人,被暗殺三人,襁褓中便死去兩人。半個月前還剩女兒十一人兒子三人,如今只剩兒子兩個。最小的兒子才三歲。」
景橫波算了算年月,表示對老王的生育能力很佩服。
「本王的兒子們,不是所有人都心懷叵測覬覦王位,但好孩子,得朝臣愛戴的兒子,死得更快,更早。」
「現在,或許該輪到本王了。」
景橫波笑吟吟瞧著他,悠悠道:「大王這是希望朕幫你終結哪位的王者之運哪?一般來說朕克的都是當權的那一個。」
「那就自然不是本王。」蒙國大王笑了起來,滿臉皺紋似層雲垂落,越發老態畢露,「拜好兒子所賜,本王現在已經快被架空了。否則何必求到女王駕前。」
孫大夫低聲道:「臣所採之花,是為了給大王解毒。大王中了毒,至今不知何人所下,這毒年深月久,下毒之期,當在十年以上。」
景橫波搖搖頭,覺得養兒子養出這種結果也實在是可憐。
或者王室都這樣吧,以養蠱一樣的方式來養兒子,自小放在競爭搶奪的環境裡,面對著世間最誘人的權欲誘惑,優勝劣汰,弱肉強食,最後養出一群利慾熏心,不擇手段的後代,也叫自食其果。
「其實早早發現,但一直不知道是誰,如今蒙赫一死,答案呼之欲出。」老王笑容苦澀,「總不能是我那剛剛三歲的幼子。」
景橫波想著聽過的平王事跡,這位當初可是有賢王之稱,忠孝仁義諸般讚譽,野性暴虐的離王蒙赫哪裡能和他比。也是,只有把偽君子扮到極致,才能騙過老王這麼多年,被他架空,被他滲入,被他把持,等到終於醒悟身邊那條惡狼是誰,也已經來不及。
「那麼,大王需要朕做什麼呢?」
蒙國大王轉頭,孫大夫從御案之下一個暗檔裡,取出一個玉盒,恭敬地捧了上來。
景橫波要去取,三雙手同時伸了過來,然後耶律祁微微一笑收了回去,裴樞怒哼一聲猛然甩手,宮胤平靜坦然地打開了盒蓋,邀景橫波同觀。
這樣的事情路上總會發生很多次,景橫波早已習慣。旁觀的人可未必覺得,孫大夫吸吸鼻子,看一眼面前這三個名動大荒的男人,心想能讓三個愛慕自己的、都極其優秀驕傲的男人如此和平共處,女王陛下調理後宮很有本事,大王如果能學到一半,也不會死那麼多老婆孩子了。
人才,果然能做女王的都是人才啊!文可經略天下,武可安邦定國,連納個王夫,都能不爭不搶,調理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