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拽出一隻斷臂,看了看,扔在一邊,又拚命地挖,五指很快鮮血淋漓,一群太監撲過去,帶著哭腔請他保重身體,平王一個巴掌便扇過去,「本王只知道,大王在這底下!」
他聲音悲憤,雙眼充血,濕漉漉的發貼在頰上,剛才被磚石砸出的青腫猶在。
一些原本心中存疑的老臣,看見他這般情狀,也不禁感動,擦了擦老淚,上前解勸。
天雷劈裂祭壇,祭壇這個樣子,大王絕無幸理,現在平王便是唯一的繼承人,可絕不能出什麼事。
越來越多的人跪爬上前,在雨地裡砰砰磕頭,勸平王節哀,勸王爺保重玉體,勸平王收斂悲傷速速處理大王后事……
棚子裡,觀禮使臣們面面相覷,景橫波唇角一抹微微笑意。
人群中,那吉大將軍,忽然轉頭對她惡狠狠看了一眼。
景橫波笑得更快意了。
祭壇廢墟上,趴在泥土上一身狼狽猶自哭號的平王,無人看見的唇角,笑意也很快意。
一切都很好,銜接精妙,真是一場完美的計劃。
不過還不夠,他還需要最後做一場戲,將這天命神授的意旨,告訴天下人知道。
他忽然爬起身來,踉蹌站到土堆的頂端,張開雙臂,仰首向天。
眾人駭然抬起滿是雨水和泥水的臉,愕然盯著他,不知道他又要做什麼。
「殿下!危險!」幾個老臣跪爬過來,焦灼呼喚,這種天氣,這種姿勢,站到高處是很危險的。
平王理也不理,張開雙臂,對著雨霧沉沉紫電倏閃的天空,大喊:「蒼天,何故奪我父王幼弟性命!」
眾人凜然失色,茫然四顧,實在想不到他在剛剛雷電劈死老王,一見天威之後,還敢這樣戟指向天!
平王仰頭向天,任嘩啦啦的雨水澆在臉上,悲憤嘶喊:「蒼天,先王多年來敬天知命,勤政愛民,操勞國事,夙夜匪懈,年未五十,已白髮蒼蒼,便縱稍有過失,也不當以天雷殛之!令其屍骨無存!而我那幼弟,年方三歲,稚齡無知,更無任何過錯,何以也遭此災禍!今日這祭壇之上,諸臣群集,三牲齊備,恭敬凜惕,何以亦遭天雷之罰?天意既寒酷如此,我等敬天何用?」
他用盡全身力氣,喊聲高亢,似可穿雲,此刻便似陷入癲狂狀態,在土堆之上,狂喊蹦跳,直指上天。
底下大臣惶急大喊「殿下不可!」想要阻止他的不敬上天鬼神之語。
也有一部分人神色凝重,化為淺淺感動,原以為老王之死蹊蹺,平王不過是做戲,然而此刻見他如此悲憤,心中懷疑也開始動搖。
此時天上雷聲隆隆,地下群臣齊阻,平王厲聲大笑,指天怒罵不休,蒼天也似終有感應,雲間紫電連閃,漸次連綿成片,忽然「豁喇」一聲響,天地間俱如雪般亮了亮。
眾人驚得慌忙閉眼,心中一涼,都道完了,今日蒙國王位繼承人全部被雷電殛殺,明日蒙國便要大亂……一時間腦海中一片空白,只餘那閃電雷聲和狂雨之聲。
好一會兒天地僵窒,卻沒聽見慘叫呼喊之聲,眾人惴惴不安睜開眼,卻見天空電光閃閃而下,一道接一道,不斷明滅,令人心頭發瘆的電閃喀拉之聲不絕,那團明滅的光就在平王頭頂不遠處,四面祭廟旁慘白的天空更有紫電不斷垂掛而下,割裂雨幕,望去如蒼天憤怒,於蒼白肌膚上賁起的青筋。
「豁喇」一道閃電,劈倒了祭壇附近一棵樹,那樹緩緩倒下,砸碎了祭廟的一角青瓦。
「豁喇。」又一道閃電,擊在壇口的紅毯上,生生將一截紅毯燒沒。
然而這些令人恐懼的青電白電,就在破口大罵的平王身周附近旋繞,卻始終沒有一道,劈到他身上。
這樣的神跡,令所有人慢慢睜大了眼睛。
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天命所歸,天意所鍾?
所以縱神鬼有知,亦不敢侵犯?
天意高難問,然而這一刻近身而不擊的雷電,就是天意!
也不知道是誰,忽然高喊了一聲,「天雷不殛,蒼天不罪,殿下乃我蒙國天命之主!」
這一聲一出,全場靜了靜,隨即更多人的喊聲響起。
「天命之主!」
「天意所歸!」
「蒙國千秋,只在殿下!」
祭壇土堆上,被雨打得渾身透濕的平王,停止了跳躍。
他看一眼祭廟上方,眼底掠過一絲得意神情,黑三爺派遣的高手,事先以無數鐵絲引雷電,真是一個好辦法,引下雷來劈老王,也將那些閃電從他身邊引開。
兩相對比,現在他的天命所鍾異象,已經看在所有人眼中,這一幕留下的深刻印象,足以形成眾臣內心的凜然畏懼,不僅可以扶助他不費一兵一卒登上王位,甚至可以幫助他,在很長的時間內,安坐王位,專享正統,無人敢犯。
因為犯他者,就是犯天意。
這一刻眼看底下或黑或白頭顱虔誠伏地,看見哪怕平日反對他的最頑固的老臣,也俯伏在泥濘之中,他唇角的笑意遏止不住。
這一刻景橫波立在棚子裡,隔著雨幕,看那群臣俯伏一幕,也似看見平王唇角笑意。
她亦微笑深深。
這把戲,都姐玩剩了的好嗎?
平王看不見景橫波譏誚的眼神,他只沉浸在自己製造的虛幻的「天意」和成功之中。
他決定再加一把火。
他站在那堆土堆的頂端,土堆裡有斷壁殘垣,也有死人屍首,被血染紅的泥土在他腳下不斷流瀉,他振臂對天大喊,「蒼天無眼,傷我父王,今日可敢再傷我蒙兢分毫?若我蒙兢不配蒙國大王之位,也請降天雷一併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