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蒙府喜事,賓客雲集,護衛們自然不能懈怠,分成兩班,一班巡邏,一班聚在門房內吃上頭賞下來的宴席,雖然不能喝酒,但都是海陸珍饈的好菜,門房內休息的吃得熱火朝天,巡邏的惦記那一口熱食,巡得神不守舍。
所以那幾道黑影趁黑過牆時,並無護衛發現,但當那隊向著花園流口水的護衛過去之後,牆角下,灌木裡,屋簷後,都翻出好幾條細長的影子,追著先前的黑影而去。
這才是蒙府真正的守衛力量,是重新聯繫上的蜂刺,擔負著今晚真正的秘密守衛任務,先前那幾個趁黑摸過圍牆的人影,當然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潛入的黑影似乎沒發現身後尾隨的蜂刺,不急不忙往新房的方向掠去,新房倒是燈火通明,進進出出多是女子。
那幾個黑衣人,在接近新房的前一刻,忽然在新房院子前方一處空著的院落前停下,掠了進去。
蜂刺互望一眼,也跟了進去,沒什麼好顧忌的,這裡畢竟是蒙府,蒙府本身的護衛不經用,但裴少帥的橫戟精兵護衛,就在蒙府的外院一同參加喜宴,隨時可以策應。
那院子空落落的,是蒙府閒著的院落,院子中最顯眼的,是一口井。
當先的黑衣人,直奔那井而去,二話不說,將肩上扛著的人影,往井裡一扔。
這出舉動大出追蹤的蜂刺意料之外,原以為這些人扛著的是什麼要緊物事,至不濟也是什麼要緊人物,誰知道忽然往井裡一扔,總不會是蒙家的哪個仇家,趁蒙府喜事,特地來他家井裡扔具死屍給添晦氣的吧?
那幾個黑影倒是乾脆利落,把人扔下井後,轉身就走,竟然沒有往內院去,直奔外頭圍牆,看樣子真心打算離開了。
這一出又出乎蜂刺意料,無奈之下,先派人傳遞暗號給外院的橫戟精兵護衛,自己等人就留下來,看看井裡的究竟。
花園燈滅的這一刻,黑影過牆,蜂刺追蹤,蒙府內很多人還在喜氣洋洋,但在歡喜和詭秘的邊界之外,隔著蒙府之外的一條小巷的河邊,有人默默站立。
那人在這樣濃黑的夜裡,不怕被人發現地穿一身白衣,裙擺異常寬大,軟雲飛月一般鋪陳於地,長長的烏黑的髮絲,載著月光從髮根流到髮梢,在順滑的髮梢底,閃耀著微微的銀白色,讓人錯覺月色流動,天光飛舞。
只一個背影,風華與清冷同在。
而在她身後,高高矮矮也立著十幾道白影,月下一動不動,落雪石樁一般。
雪山的弟子們,習慣了沉默等待夫人的決定,獵物已經出現,眼前卻似暗設陷阱,進,或者不進,只能由夫人決定。
許平然也在思考。
她需要吉祥那種體質,來療治她體內現在無法遏制的毒素和氾濫的真氣,這樣的治療迫在眉睫,以至於明明知道吉祥被帶到蒙府是個陷阱,也不能不踏進來。
對方似乎有恃無恐,也不怕被她發現,那是一群毫無辨識度的黑衣人,脫下斗篷誰也不知道是誰。
但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這批人,和雪山有關。
忽然就想起了天門的宗主,自己的夫君,慕容籌現在何處?她被逐雪山,飄零江湖,這麼久,他沒有追殺過,也沒有關心過,封閉雪山,不聞不問,仿若那數年同門學藝的追求不曾存在過,仿若那十年夫妻的恩愛不曾存在過,仿若那曾在雪山將他囚禁,竊他大權的枕邊人,從來未曾存在過。
是舊情猶在,放她一馬;還是真正絕情,相忘於江湖?
她盯著面前的河水,水光粼粼,真實存在,可若伸手去掬,流失也在剎那。
她慢慢攥緊了手指。
寧可被恨,被追殺,不願這樣被遺忘,仿若一塊抹布,一張破紙,失去也便失去,留不下任何遺憾和不甘。
這才是對她最大的侮辱。
她心中忽然閃現一抹奇異的思緒——或許,他心中看重的,從來就不是她。
她隱約想起,那個自從她掌握大權後,一直在外歷練的天門繼承人,早在年前就該回歸山門,接受宗門考驗,並確定是否可以接續天門宗主之位,卻因為她的暗中阻擾,至今流浪在外,杳無消息。
這個人似乎也不大在意自己在雪山的存在感,有段日子她甚至已經忘記了他。
如今卻忽然想起,慕容籌經過這許多年走火入魔,畢竟身子已經不行了,以她的判斷,並沒有多久壽命可活,或許這才是他沒有對她進行天涯追殺的真正原因,雪山閉關,不得不閉。因為她被逐出山,而他天年不永,雪山無主,他在等待那個下一代的主人回來。
或許,宗門大位,從來都只是為那個年輕人準備的,因為她手中的禁忌毒經,原本她根本接觸不到,卻在慕容籌走火入魔後,有次無意中從他久臥的舊枕中獲得。
焉知那不是他故意留下,用來防備甚至暗害她的誘餌?在掌控宗門大權的那些日子裡,她要遙控宮胤,要研究龍家的血脈之毒,要破解雪山功法的天然缺陷,要培育屬於自己的異人大軍,要掌控雪山及其屬下宗門,還要屢次抗拒這些無言的誘惑,她便再沒了心思,去對付那個早早下山歷練的年輕人。
所以,那個放飛出去的,才是下一代的主人麼……
她冷冷地笑了笑。
她如今也在江湖中,總有機會遇見,慕容籌日子不多了,如果那年輕人野心猶在,總有一場你死我活。
她心中隱隱有種急迫的感覺,宗門要換主,她要除掉勁敵,首要的,就是治好自己走火的真氣。
她低頭看了看水面,聽說這水域,連接著四周所有大戶家的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