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難計得失,或許一路在得,到最後卻總在計算自己的失。
許平然輕輕地閉了閉眼,似乎這一合眼,便可以將最近莫名的煩亂和軟弱,關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窗內新娘似有察覺,輕輕抬眼。
然後便看見了她,看見了她背後那些高高矮矮,如殭屍一般的白衣人。
並沒有驚呼一聲,新娘子輕輕倒抽一口氣,水汽氤氳的眸瞳,泛上一陣驚恐和警惕。
許平然輕輕一彈指。
新娘子那一口氣終究沒能抽響,無聲無息睡倒桌面。
許平然漠然地看著她,弟子們愕然地看著夫人,不明白夫人這次怎麼大發善心,竟然沒有殺了這女子。
為什麼沒殺,許平然自己也無法解釋,或許是方才因她引發的柔軟回憶,或許是與眾不同的看書,或許是因為她少見的鎮定。
她抬了抬手。
弟子們會意,悄然走入了屋內,不多久,再悄然將一具具僵硬的屍首拖了出來,隨手扔在院子中的花架下。
許平然抱著吉祥走進去,將新娘隨手塞在床下,淡淡道:「護法。」
「是。」弟子們恭謹地立在門廊下。
「大抵需要一個時辰。」許平然略略計算了一下,囑咐,「這一個時辰之內,不允許任何人接近,誰來殺誰。」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如果宮胤等人,或者紫微等人過來,想辦法拖延住他們,用我教給你們的辦法。只要等到我順利功成……」她揚了揚眉,神情冷酷,「那就是他們末日到了。」
「是。」
夜色中一行人腳步匆匆。
裴樞抱著孟破天衝在最前面,蒙虎趕上去想引路都追不上。
宮胤在他身邊,向前看了看,忽然道:「你府中去新房院子的道路,是否只有這一條?」
蒙虎愣了一愣,才答道:「常用的是這一條,但也不排除有些熟悉路徑的下人,會抄近路從花園小徑那邊走。」
宮胤不置可否,頓了頓又對景橫波道:「你和裴樞說說,在外院守衛吃酒的橫戟軍,調往前院花園,守衛好那批赴宴的賀客。」
景橫波聽著,心頭一緊,她知道以宮胤的見識和眼力,做這樣的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正要吩咐裴樞,前頭裴樞甕聲甕氣地道:「他既與你連合巹酒都喝了,他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還這麼假惺惺做甚!」
景橫波訕訕地笑笑,只得自行吩咐天棄調人來保衛,看著前頭大步而行的裴樞,她心頭掠過一抹陰影。
掌心忽然一暖,她側頭看看,宮胤主動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修長的手掌正好將她手掌包裹,不算很溫暖,肌膚相貼的感覺卻很熨帖。
她心中也熨帖且溫柔,想著不管怎樣,他的每一次主動,都是莫大的進步,終有一日,他亦會眷戀這樣攜手相伴的美好,再不捨得硬起心腸離開。
新房院落的燈光已經在望,依舊是那碩大的深紅琉璃燈,在院門口悠悠晃蕩,透過燈上金紙剪貼的雙喜字,可以看見那處院落籠罩在朦朧的光影中,靜謐而美好。
眾人都在隔開內外院的月洞門前停了下來,這是內院,是人家新房,這麼多外男,是不好進去的。
裴樞卻不管這些,抱了孟破天就走,景橫波想要說什麼,看看他臉上神情,只好歎息一聲,轉頭歉意地看蒙虎,蒙虎急忙道:「無妨。」
宮胤立在月洞門外,放開了她的手,輕聲道:「小心。我就在這門外。」他知道景橫波必然要跟進去。
景橫波點點頭,對他笑了笑,今晚的氣氛透著詭異,她一直心神不寧,但危險到底會發生在哪裡,誰也看不出。
裴樞心急,也不理會他們,搶先進門。景橫波隨後跟著,蒙虎親自陪著。
宮胤等幾人互相看了一眼,很有默契地看了看地形,繞著新房院落各自尋找了合適的地方盯著,以保證萬一有任何事發生,都可以及時救援。
進了月洞門,院子內花木扶疏,紅燈處處,十分幽靜雅謐,夜露已經起了,從花木間經過時,不經意間便會染一袖清涼露水。而草木芬芳淡淡,景橫波深吸一口氣,只覺得這院子裡大概是因為草木多,分外涼意森森,剛才還有些煩亂的心神,此刻分外敞亮舒爽。
這樣的環境,讓人提不起殺氣和警惕,也無法想像會存在殺機。
只是裴樞還是繃著臉,在前頭大步快走,氣氛太壓抑,景橫波忍不住要說些什麼,來打破這一刻的凝重和尷尬,便轉頭對蒙虎笑道:「你這院子倒和其餘地方風格不同,分外優雅,有書香氣。」
蒙虎臉上掠過一抹赧然,訕訕地道:「這院子是近期重新休整的,移栽了很多花木,連長廊都去掉了原先的紅漆彩雕,換了原木,只刷了桐油清漆……聽說她喜歡草木自然……」
景橫波笑起來,蒙虎看來真的很看中那位鄭七小姐啊。
這樣挺好,她願意看見更多人間圓滿情愛。
說話間便到了那長廊處,自一泊荷池上逶迤而來,連接著後方的暖閣和臥室,空氣中有種淡淡的味道,大概是新漆氣味還沒消散的緣故。
裴樞已經上了長廊,步子將原木地板踩得咚咚作響,幾步就已經到了長廊正中。
一路紅燈垂映,清漆地板闇然生光。
景橫波緊跟其後,笑對蒙虎道:「你這長廊,只宜佳人裙裾漫移,可不能給武夫踩得咚咚響,太煞風景了……」
話音未落,身後蒙虎一個踉蹌,景橫波愕然回頭,便見蒙虎扶住廊柱,低頭納悶地道:「這地面怎麼這麼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