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那布袋,他靜靜酹一杯酒,然後,下山。
他從頭到尾都在。
從頭到尾,都沒有出手去救母親。
天意注定,他不做無謂的犧牲。
然而此刻,聽見母親微微森涼的聲音,他忽然覺得寒意從心底滲出,瞬間凍結了血液經脈和體膚,他陷於人生最大的茫然和恐懼之中,短暫忘卻了身周諸事。
只有死亡本身,能讓人忘卻死亡威脅。
然後他忽然聽見輕微的「嗡」一聲,掌下的那個東西被震動了。
他驚醒,立即撤手,然而終究是遲了。
天地忽然一涼,現一片朦朧綠光,氤氳如春雨,淅淅瀝瀝罩了慕容澤一身。
而景橫波則被他掌力的餘力激飛出去,半空中無數人來接,有想要趁火打劫的雪山中人,也有裴樞七殺和耶律祁。
景橫波在空中倒飛,隱約聽見慕容澤一聲慘叫,她唇角笑意一抹。
她贏了。
那白光是強光手電,剎那令慕容澤失明,沒有見識過強光手電照眼的古人,要如何抗拒這強光和內心的恐慌?
此時再操縱錄音筆,斷續放出桑侗遺言,忽然聽見死去的人說話,誰能不魂飛魄散?
她根本沒打算和慕容澤你來我往打一場,他瞎了,她甚至將自己送了上去。
她的胸口,藏著宮胤送她的那塊玉盒,女皇玉璽,龍家信物。
她記得當年帝歌事變,她曾摔過一次那盒子,那一刻綠光大作,周圍的人都在其中瞬間死去。
此刻,當年一手操作帝歌事變的人,籠罩在帝歌那年的那一蓬綠光下。
這是因果,是循環,是報應,是輪迴。
睜開眼看見分外藍的天,雪山衝入眼簾,她知道底下就是湖水,可此刻萬分疲倦,她只想在溫柔的湖水中沉睡,將過往和過往中的宮胤,好好回想。
「嘩啦。」一聲,她落入湖中,湖水冰涼,她身子立即開始下沉。
忽然一隻手拖住了她,將她拖到岸邊,隨即她落入一個懷抱。
她睜開眼,看見耶律祁微有焦灼的臉。
只是此刻的耶律祁看起來很有些奇怪,他的臉色很紅,眼眸也發紅,抱著她的手在微微發抖,似乎在努力將她向外送,卻又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以至於連脖頸都炸起青筋。
她以為他是受了驚嚇,正要微笑安慰,耶律祁卻猛地放開她,將她扶坐在草地上,匆匆脫下自己的外袍,將她一裹,便立即退開。
他碰到自己外袍的時候,不知怎的,「哧啦」一聲輕響,似乎裡頭的衣裳被撕裂了一塊,耶律祁顫了顫,景橫波卻沒在意。
景橫波牙齒格格打著戰,攏緊他的外袍坐在湖邊,這才發現已經開始混戰,慕容籌懷中抱著生死不知的慕容澤,臉色鐵青,雪山長老們和七殺裴樞戰成一團。
耶律祁匆匆走開,她以為他是要去助陣,自然不會阻攔,只是微微有些奇怪,正常時候他會先問問她情況如何的。
他轉身的那一刻,景橫波忽然覺得,好像看見他絲質的薄薄褻衣內,似乎有些什麼顏色透出來……
她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情況,幸虧自己閃得快,慕容澤又失神了,最後的掌力沒能完全發出來,她沒受什麼傷,只是有些氣虛。
那邊耶律祁已經加入了混戰,景橫波有點擔心地站起身來,她覺得耶律祁的步子似乎有些不穩。
「宗主!」她大叫,「公平決戰,生死不論。這是早說好的,你們現在算什麼?」
「你那是公平決戰嗎?」慕容籌臉色鐵青,「下作鬼蜮伎倆!」
「有說不允許用智嗎?」景橫波嗤笑,「要說不公平,我還不會武功呢,你還不是允許你武功高強的兒子和我決戰?誰更不要臉?」
慕容籌森然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說了!」
景橫波看看四周,微微有些奇怪,紫微上人怎麼還沒出現?
隨即她目光落在耶律祁身上,和他對戰的大概是一個雪山長老,趁他一次腳下浮動,忽然手勢如鷹,猛然一抓一撕。
耶律祁閃身避開,動作卻慢了一步,「哧啦」一聲,衣襟拉開,胸腹間一道血痕。
慕容籌正厲聲道:「……來人,速速將少宗主送到後山……」
他聲音忽然一頓。
片刻之後,他身影一閃,出現在耶律祁面前。
他身後,慕容澤滾倒在地上,被天棄扶住。
看他親自過來,那個長老更加賣力,出手更猛烈凶狠,耶律祁身形連閃,慕容籌眼神直勾勾的,盯著耶律祁的胸腹,卻因為那長老和耶律祁對戰激烈,兩人轉來轉去,他始終看不清楚耶律祁身上的情形,不由自主也跟著轉了好幾圈。
景橫波看得眼珠子都險些瞪了出來——這一幕有點滑稽,有點詭異,慕容籌這是怎麼了?
身邊人影一閃,她側頭,看見紫微上人。
沒等她質問老傢伙為何不幫手,紫微上人已經搖搖頭,道:「這架,馬上就要打不起來了。」
「什麼意思?」
紫微上人沒說話,那雙比女子還明媚如秋水的眸子,忽然透一抹淡淡哀傷,低低道:「原來是這樣……只是,她也不願意結果是這樣的吧……」
他歎息著,悄然轉身,長長的紫袍無聲拖曳在草地上,有幾隻白狐,從草叢裡跳出來,遇見這熟悉的袍子和顏色,下意識地停住,瑟瑟等待。
紫微上人停下,看著腳底白狐,綠草紫花,這些場景似曾相識,或許不久之前,這草地,這花,這狐,都曾被那人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