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1章 大結局(終)(16)

那人撫著這些美好的事物時,在想著什麼?

不管在想什麼,歲月終究如流水過,恩怨愛嗔是水裡的游魚,滑過生死的邊界,不留痕跡。

他最終沒有停留。

抬起腳,輕輕跨過。

那邊,跟著轉了好幾圈的慕容籌,終於耐不住,一聲「住手」,抬手粗暴地掀開了那長老。

耶律祁立即停手退後,微微喘息,不是因為脫力,而是臉紅得不正常。

慕容籌目光盯住了他的胸腹間——幾道爪痕之下,紅色雲紋清晰鮮亮。

他倒抽一口涼氣,霍然抬頭,盯住耶律祁。

耶律祁有些愕然地看著他,覺得他神色過於詭異,又退後一步。

他退後一步,慕容籌就上前一步,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耶律祁一驚,肩膀微微一動,慕容籌急聲道:「孩子!」

這一聲聲音很大。

四周大家雖然在打架,但已經注意到這裡的詭異情形,都豎著耳朵聽,此刻聽見這一句,齊齊一呆,不由自主罷手。

連匆匆趕過來的景橫波,都傻在了原地。

在地上喘息掙扎,滿臉滿身血跡模糊的慕容澤,渾身一僵。

此時那長老也終於看見了耶律祁胸腹部的雲紋,隨著他駭異的目光,眾人紛紛看過去,然後,神色各自精彩。

雪山長老級別以上的人,自然都知道這紅色雲紋代表著什麼,幾位老者,當年還曾親眼看見夫人如何在那尊貴的嬰孩身上,親自刺下這用雪山特殊質料才能繪就的特殊圖騰。

有人在抽氣,有人喃喃道:「天啊……」

有人低低道:「繼承人圖騰!」

有人唏噓,「可惜夫人看不見這一幕了!」

耶律祁抬頭,看一眼眾人神情,再低頭看看自己的圖騰,忽然似乎明白了什麼,猛地退後一步。

「不……不……」他輕聲道,原本火紅的臉色,霍然轉為蒼白。

不,不要。

不要這麼殘忍的真相,不要這麼嘲諷的命運,不要在一切塵埃落定不可挽回之後,面對人間至慘至悲至無奈。

景橫波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到此時,誰都能看出怎麼回事了。

她心中也是一片混亂一片冰涼,一聲「天啊……」喃喃逸出咽喉,卻發現聲音乾啞不能聽,喉嚨痛得要命。

怎麼會這樣?

怎麼能這樣?

所有人都停了手,所有人都呆呆看著耶律祁,耶律祁呆呆看著所有人,不遠處,慕容澤忽然發出一聲慘厲而不甘的嘶嚎。

這一聲宛如驚破噩夢的巨錘,驚得所有人都一顫,慕容籌上前一步,耶律祁立即退了一步。

這一步竟然退得踉蹌。

景橫波忽然衝上去,一把拉住耶律祁,轉身就走,「好了,就這樣了,耶律,我們走,走!」

「好……走,走。」耶律祁立即隨她轉身,一轉身,就聽見身後慕容籌輕聲道:「孩子……」

耶律祁渾身一抖。

輕輕一聲,如巨劍劈下,剎那間宇宙裂開,時光倒流,回到蒙國那流血飛雪的一夜。

回到那夜明月下落霜的屋瓦之上,那個女子在自己面前輕輕倒下。

她倒下時,也如這男人一般看著他,在後背重重接觸屋瓦時,她在囈語,宛如身在夢境,眼神卻清醒而苦痛,在他眸中灼燒。

到此刻他終於聽清了那句話是什麼。

「孩子,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母親。

喉間忽然一甜,一口血湧上,他死命忍住,仰起頭,似見天際雪峰,轟然壓下。

自幼知道自己是棄兒,多少年午夜夢迴時,也曾幻想過如何與父母重逢,如何見父親莊肅,母親慈愛,想過屆時自己該如何應對,是冷面相對問個究竟為何要拋下自己,還是不可拖延立即撲入他們懷中,想了無數次沒有結果,總是唏噓著沉入夢境,在夢中對自己一遍遍說,有緣終見,無緣便罷,人生裡多少求不得,守住此刻身邊人便好。

到頭來,有緣,卻是生死緣。

到頭來,什麼都遇不上,求不得,守不住。

到頭來相見不識,反目成仇,自己的劍尖,刺入血脈相連那人的心口。

那夜的劍光,那夜的血,在此刻飛旋重來,絞入肺腑,創口深重,一生難復。

他忽然失去了力氣,任景橫波拖著自己行走,忽然一個踉蹌,腳下踢到一個罐子。

他渾渾噩噩地低頭,身邊景橫波「啊」一聲,撲過去要擋住那罐子。

但已經遲了,他已經看清楚了。

那是許平然的骨灰罐,先前景橫波和慕容澤對戰時,放在一邊,不知何時在混戰中,踢入到了場中。

耶律祁定定地看著那罐子。

青色的瓷面光澤幽幽,似這命運給他的一個冷眼。

風穿過胸膛,透體生涼,比劍還涼。

他腿一軟,再也站立不住,猛地撲跪於地,抱住了那個冰冷的罐子。

他額頭死死抵在那罐子上,罐子滑涼,冷意直入心底。那罐子在他掌心和額下輾轉輾轉,將一地芳草碾碎,將額頭碾一抹深紅,青瓷上血色殷殷,滴入草叢。

他在草地上蜷縮成一團,仿若嬰兒在母體內的姿勢,彷彿這樣便能抵受住這命運的傷害,彷彿這樣就能將那冰涼巨大的痛苦,在懷中用血肉焐化。

《女帝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