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燕綏!」
沉浸在不同心思中的兩個人,忽然被一陣喊聲驚醒。
然後文臻就看見冰雪女妖出現了,大概是要注意形象,所以居然奔得比她慢,此刻那一身白裙子在火紅的背景裡倒是挺招眼,外頭的火山灰比裡頭更多,她款款提著裙子奔向燕綏,大抵還想維持一下仙氣飄飄的形象,結果沒奔上幾步,白裙子變成黑裙子,咳得眼淚鼻涕一大陣,只好胡亂從懷裡掏出一個備好的面巾往臉上一綁,瞬間變成了阿拉伯人。
她奔過來,道:「燕綏,你先前答應的事……」
文臻定定的眼珠轉了轉。
答應的事?答應的什麼事?成婚嗎?
燕綏也沒和她解釋的打算,看蘭旖一眼,道:「你瞧瞧你這模樣,能看嗎?」
蘭旖低頭看看自己,也有點接受不能,但隨即歡喜起來,覺得他的意思是這重要時刻不能這般邋遢,趕緊道:「我去換件衣服。」
燕綏不置可否,蘭旖走了幾步,又回頭,道:「你可別趁機走了,得等我啊。說好要答應我一件事的。」
「本王什麼時候說話反悔過?」
看來燕綏信譽不錯,蘭旖立即不打頓兒地走了。
她剛走,無盡天的幾人便帶著練好的藥來了,都誇這地心火就是好,煉藥很是快速,又說蘭旖的識藥之能有長進,多虧她在短時間內找到了需要的所有藥。
文臻這才明白何以燕綏這個眼睛對著天的人居然肯和蘭旖多說幾句。
那老者和燕綏一一數了這些藥丸的用處,多達十幾種,文臻聽著有治病的,有美容的,有迷惑的,好像還有一種可以令人僵直假死的。
燕綏拿了藥,謝了同門,便道:「走。」
文臻看著他,心想要賴賬?
然後她聽見燕綏對自己師兄道:「等蘭旖回來,告訴她。這次我答應她一件事,所以我十一歲的時候她偷看我洗澡這件仇,便免了。」
揖霞笑嘻嘻地道:「小師叔,你又使壞,蘭旖要的可不是這個。再說咱們島和隔壁島誰沒偷看過你洗澡?」
文臻:「……」
已經早就被看光了嗎?
想起來還真不值錢了呢。
燕綏睨她,「我答應過要什麼她說了算?」
揖霞,「當然您說了算啊哈哈。」
讓云:「啊哈哈當然您說了算!」
兩人說完得意地對文臻眨了眨眼,對自己又能滿足復讀慾望又避免挨打十分滿意,揖霞又道:「小師叔,這回你採的流雲草,反正你也用不著,不如送我吧?」
燕綏漠然地道:「不行。」
揖霞一臉喪,「可是小師嬸答應我了……」
文臻:……誰是小師嬸?誰?
燕綏手一抬,幾根雪白的樹枝砸到了揖霞的手裡。
文臻:……要不要臉啊!
……
半天後,幾人帶著燕綏師門煉製出來的藥離開了這座燃燒的小島。
對面的小島也受到了波及,好在君莫曉聞近檀都是機靈人,早早發現人都不見了,帶著聞老太太躲了起來,躲過了火山爆發最兇猛的第一輪,等她們從藏身的山洞裡面出來,外頭的火山灰已經積了厚厚一層。
等文臻她們回來之後,燕綏和林飛白當即把已經修好的船推出來,立即揚帆入海,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文臻自始至終沒有說話,站在船頭,看著那兩座小小的島嶼在視線中漸漸遠去,連接兩座島的天然礁石群漸漸隱沒於水下,她心中始終有種奇特的感覺,總有些無法接受現實,就這兩個毫不起眼,連敵人都沒有的小島,葬送了唐羨之?
唐家未來的繼承人,東堂門閥下一代名副其實的第一人,那麼超群脫俗的唐羨之,會這一條無聲無息毫無意義地消失在火山的熔漿裡?
雖說天力不可抗,水火自無情,人類再強大,在天威之前依舊渺小,唐羨之沒有道理不一樣,可她依舊恍惚,腦海裡總有艷紅的光影一閃一閃。
那艷紅是喜堂的紅,是岩漿的紅,是血的紅。
沒有人說話,氣氛僵硬至窒息,甚至連最多話無拘的君莫曉,都沒有問起唐羨之。
這回海上風平浪靜,漂流了一天半之後,他們遇上了前來搜救的船,是建州刺史麾下的建州軍船,周刺史不放心女兒派船來尋,找到女兒之後又在女兒的指引下在附近海域尋找了好幾天,終於遇上了燕綏和文臻。
被接上大船之後,文臻有點欣慰地得知,百姓基本都沒事,當日她和燕綏他們因為風雨和亂戰被捲走之後,唐家在島上的佈置火力都衝著易銘和季家去了,據說易銘隱藏的護衛都被逼出來然後死了很多,易銘自己在混戰中失蹤。季家的精兵也死傷不小,唐家的人沒有戀戰,在那些人離開射程之後便消失在島上,朝廷和季家因為不知道島上兵力到底怎樣,也沒敢上島,也沒繼續爭鬥。安定下來後,把絕大部分百姓都搜救了,商醉蟬,周沅芷,司空昱,那批小姐,姚縣丞,厲笑包括易人離等等都沒事,風雨中唐家伏兵攻擊易銘的時候,厲笑還想去幫助易銘來著,打算跳下水的時候被易人離拉住,後來易銘不見了,厲笑和易人離吵了一路。上了岸,厲家便派人來接走了厲笑。易人離司空昱都著建州軍船來尋燕綏文臻,商醉蟬不敢和那群自己的粉轉黑一起走,也留在建州軍船之上。至於唐慕之,易銘等人,在混亂中消失不見,連同大部分的唐家屬下都逃脫了季家和劉將軍的聯合圍剿,不僅逃脫了,劉將軍還損失了一批圍剿的士兵,畢竟當時是雨夜大海,人員紛雜混亂,實在也無法實現有效的指揮。
建州刺史曾經詢問燕綏,需不需要再派船在那小島上搜尋,被燕綏拒絕了。
有些事不管是什麼結果,做了都沒有意義。
船行數日,便回了岸上,那處小島離陸地並不算很遠。
到了建州,下船後各分東西,文臻燕綏這次承了建州刺史的人情,燕綏也便默認這位拜於門下,日後自然有他的好處。商醉蟬則準備去雲遊,他終於得了真正的自由,自然不肯放過可以瀟灑的機會。卻被文臻私下偷偷拉住,兩人商議了好半天,最後商醉蟬許諾稍後一步會去天京一趟。
司空昱本來應該轉回天機府,但是司空凡死於海上,他必須回司空家做個交代。
季懷慶並沒有死,在撞船時因為沒有防護,斷了雙腿,由季懷遠護送回季家去了,燕綏已經上書朝廷,建議由季懷遠取代季懷慶的職位,駐紮黑虎海峽。
想來季家那樣現實的世家,自然不會為了一個斷了腿的廢人,放棄季懷遠這樣的新星。
但隨即燕綏便接到了一個不大好的消息。
堯國華昌王世子步湛,不知怎的,忽然結束了他的國子監的學習和與朝廷的談判,直接回到了堯國,並且是連夜出行,潛行到邊境之後,才讓人回報,等到朝廷想追,已經來不及了。
朝廷和步湛的談判,其實到此時也差不多了,約定了華昌王開放自己屬地和東堂接壤的占城與東堂通商,並在華昌王屬地境內靠海的城池修建碼頭,日後可借與東堂出海借道,蓋因為那一處海域通往南洋方向,東堂想要過那條航線出行南洋各國,需要繞過明海,而從華昌王屬地境內則可取直道,大大節省了人力物力。
這一條本來東堂朝廷並沒有放在談判計劃中,畢竟從別國取道出海存在著一定的風險性,但文臻提出來,說南洋有些國家,可能有一年兩熟或者三熟的稻穀,有機會還是去找一找比較好,南洋的作物和、佐料、藥物也頗有可取之處,開海通埠絕對對東堂有好處,皇帝便採納了這個建議。
東堂在這個優惠力度頗大的合作當中所要付出的便是在華昌王將來起事之後予以呼應幫助,前期只需要陳兵在堯國邊界就好了,如果後期戰事存在波折,再商量通過雲雷出兵。
本來談判到這裡也算結束了,但是皇帝聽到風聲說華昌王屬地裡找到了幾處很珍貴的礦藏,祖母綠和鐵礦,前者是洋外十分風行的珍貴寶石,可以和洋外換來大量的資源,後者更不要說了,是一個國家裝備軍隊造福民生的重要礦藏。
但無論這邊的談判隊伍怎麼誘惑,口敞人簡單的步湛在這件事上都非常嘴緊,鴻臚寺的人磨了很久,好容易有點鬆動了,結果步湛忽然回國了。
燕綏聽見這個消息時,微微皺了皺眉。
本來父皇要把這個撬開步湛嘴的任務交給他的,結果被他悍然拒絕,出海去追文臻了。如今出了這檔子事,估計御史台又要給他送連環十八彈劾了。
彈劾是小事,關鍵此事損失不小。這祖母綠和鐵礦華昌王自己用也就罷了,畢竟他們一個藩王屬地,能力有限,又要準備打仗,目標只是他們堯國,對東堂不會造成影響,但是如果落到有心人手裡……
文臻並不知道這件事,自然也不清楚這件事在其後可能付出的代價,她倒是精神振作了起來——在回京路上,她得知了一個消息,第一批出洋外找種子的人已經回來了,他們帶回來了一種金燦燦的作物,長而飽滿,洋外叫玉米。
紅薯和玉米,兩大王牌,早日培育推廣開來,東堂將再無餓殍!
其時已經深秋,晨起路上一片白霜,這回不走水路走陸路,文臻路過一個小城陵水縣時,發現當地造紙業發達,紙多種多樣,其中有種白色的桐油紙,薄能透光而不透風,當即約定定制了一大批,她打算到了冬天搞一個大棚種植,改善一下東堂百姓冬天只能吃窖藏的乾巴巴的白菜蘿蔔和各種醃菜的現狀。
其實東堂早就有大棚種菜的雛形,是皇家園林造了專門的房子,上面覆蓋了厚紙透光,地下掘火道,日夜以炭火升溫,保持室內溫暖如春,雖冬日也可吃上韭蔥菜菇。但這種法子耗費巨大,很快就被清正諫官上書請求中止,後來又有以火炕、以溫泉、以熱水等各種方法搞出來的溫室來種菜,但不管哪種,都只是達官貴人的專利,成本很高,無法推行。
這幾日日夜趕路,文臻燕綏也沒多少獨處機會,燕綏也一反常態,沒怎麼找文臻,這讓文臻心中微微感激,覺得香菜精果然是有進步了,這是給她時間和空間去沉澱心情。換成以往,他才不管她想什麼呢。
一路奔波,她紛亂的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事情已經發生,後悔痛苦皆無用,終究這是唐羨之自己的選擇,她沒有理由遷怒任何人。
至於她和燕綏之間,經過這許多事,已經發生了變化,再回不去當初那般純澈簡單的心態,是退回原點,還是經過痛苦的蛻變再上一層樓,都需要時間的力量來選擇。
這一日眾人城牆前勒馬,一抬頭,看見頭頂天京二字金光燦爛。
這一日天京城門前人流如水,一般地從容平靜,人間煙火猶在,那些怒海狂濤,殺戮血腥,彷彿都已經隔世。
一路進城,雖然早已回到陸地上,但此刻到了天京,心彷彿才安定下來,這是東堂的心臟,永遠跳躍著同樣的節奏。
但很快文臻便覺得還是有哪裡不一樣了。
尤其在她越來越接近朝臣群居的瑞康坊的時候,此時已經是午時,往日裡這時候正是下朝回家的時辰,坊內外道路都人流如織,但此刻,明顯很是清淨,好像人都不在。
一般這種情況,要麼朝中發生大事,延長了朝會時間,像上次集體戒毒一樣。要麼就是誰家有了大事,大家一起去道賀了。還得是地位比較高的那種。
燕綏身份不同,回來就立即進宮了,此行事關重大,必須立即面陳於皇帝。
但他卻並不急著走,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看著文臻。
兩人這幾天雖然一路同行,但是燕綏騎馬文臻坐車,又有一大幫子人在,還有教導主任虎視眈眈,文臻心情又不好,因此並沒有什麼私下接觸的機會,說得最多的就是「吃什麼?吃了沒?還吃嗎?」
文臻半垂著眼,不接他的目光。
她知道他想的是什麼。
現在面臨的尷尬事兒是,她馬上該回哪裡?
經過賜婚,她不應該再住在宜王府,該回聞府才對,可是燕綏這目光望定她,她就直覺想要分道揚鑣很難。
前來迎接燕綏的小太監已經到了,不敢催促,一臉為難地站在一邊。
那邊雇來的馬車已經到了,易人離君莫曉聞近檀扶聞老太太上車,準備先回聞府,林飛白直接先一步走了,也不知道他是去林府還是宜王府。聞老太太忽然掀開簾子,道:「阿臻,怎麼還不上車?」
文臻如蒙大赦,急忙脆生生應一聲,轉身要走,燕綏目光縮了縮,忽然道:「你是朝廷命官,出京辦事,回來第一件事就當進宮覆命你忘了?」
文臻「呃」地一聲,心想是這樣嗎?出去旅行結個婚也算出京辦事?賜婚這樣的事情當做任務來完成不是明擺著說朝廷用心不良嗎?
然而那個太監已經在燕綏目光逼視下顫顫巍巍地道:「呃,文女官,確實也需要您在場適當補充……」
文臻翻個白眼,權大了不起啊?
權大確實了不起,她只得隨著去宮裡,路上經過東宮,隱約可見嗩吶之聲,來往客人不絕,文臻忍不住問:「太子殿下似乎有喜事?」
小太監謹慎地道:「太子殿下今日納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