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太子娶妾啊,而且看樣子也不是什麼良娣之類等級高的嬪御,文臻也就沒有多問。
到了景仁宮,皇帝依舊一身便服,在殿內看書,昏黃光影裡,那張臉眉目深深,線條柔和卻令人不敢生親近之心。
燕綏文臻都同時在門口停住,凝視著這位東堂至高之主,文臻忍不住悄悄偏頭看了一眼燕綏,午後的日光將他臉頰鍍一層淡金色,只有眸瞳裡沉沉依舊鎖著這秋色暮光。
文臻心中有些凜然,忽然有點慶幸是和燕綏一起來覆命的,這一趟諸事多意外,她不能確定皇帝會有什麼反應。
對面,皇帝已經擱下了書,目光遠遠地看過來,有那麼一瞬間,文臻覺得他的目光也動盪了一下,像隔著舊夢見往日,萬事瞬間迷離。
隨即他就恢復了平日裡的從容淡靜,溫和地招招手,道:「回來啦。」
皇帝向來有這種瞬間平復一切的本事,幾乎立刻,文臻便平靜了心態,從容上前行禮,皇帝慣例不要她大禮,指了指旁邊的小凳子讓她坐,又略看了看她的臉,道:「聽說你頗吃了一些苦頭,如今瞧著是瘦了些。」
文臻不知道他是在哪裡聽說的,也不想知道,恭謹地謝了,在小凳子上坐小半個屁股。
燕綏早已自己在一旁尋了個凳子坐下,看見文臻那坐姿便道:「父皇你這的凳子又硬又小,實在難為那些老傢伙,明兒讓兒臣幫您換了罷。」
文臻垂頭,對他這種在皇帝面前公然秀恩愛的行為表示完全的不在信號。
皇帝呵呵一聲,道:「要你多事!」卻也命人給文臻換了一個大點的皮面凳子來,文臻更汗,只好再謝恩,換凳子,這回不敢再故作謙恭,端端正正坐實了,以免某人再出蛾子。
一邊在心裡嘀咕,經過了賜婚這一遭,燕綏連人前的風格都改了,難道以後她還要時刻提防化解某人無時無地的秀恩愛?
有點愁。
又覺得跟燕綏一起過來是個錯誤了。她還是皇家賜婚給唐家的新嫁娘呢,這就又和燕綏同進同出算哪一碼。
燕綏已經和皇帝說起這一行的經歷,文臻聽著聽著就汗了——明明是他為了追女仔一路搞事,為什麼到了他嘴裡就變成為了攔截心懷不軌的唐羨之身先士卒?
連被唐羨之撞散的楔子舟都成了英勇殺敵的證明?
然後她看見帳幕後奮力書寫的起居注郎,才恍然這是要給官方的回應。
燕綏不是長篇大論的人,三言兩語說完,說到最後唐羨之之死,明顯皇帝臉色凝重了許多,有意無意看了文臻一眼。
文臻給這一眼看得渾身汗毛一炸——皇帝什麼意思?是覺得唐羨之是給她和燕綏聯手害了的嗎?
真要這麼說,似乎也說得通。
皇帝聽完燕綏的說法,又轉向她,文臻便也仔細說明了,末了便離開板凳準備請罪。
皇帝一擺手止住她,道:「你何罪之有?」
文臻低聲道:「唐羨之一死,可能會引發唐家的一系列動作,微臣有負陛下重托。」
燕綏淡淡道:「你不過是一個餌,搶著攬不是自己的責任做甚?」
文臻斜眼瞪他——皇帝面前你什麼都敢講,但我還想好好混呢!
皇帝就好像沒聽見燕綏的話。
「唐羨之出事,於朝廷不是壞事。雖然可能會令一部分渴望安定的朝臣失望,但朕本就不覺得,唐羨之會老老實實回來。經過這一番折騰,季家即將陷入內亂,司空家和唐家交惡,唐家失去了唐羨之,未來必定有損失。在海上這一番周旋,你並沒有給朝廷帶來傷損。」
文臻敏感地注意到,皇帝說的不是你們,而且特指了海上。
那就是,在別處有損失?
什麼樣的損失?
誰造成的?
是唐羨之這次與她海上成婚的真正目的所在?
她覺得自己陷身於一團迷霧當中,眼前煙雲縹緲,不見全貌。恍恍惚惚地聽,「……既如此,賜婚旨意也就收回。朕承諾過要給你升一升,只是不好拿此事來敘功,你不在的這些日子,朕已經經過朝議,增設司農監,由你任監正,從三品,掌管作物尋找培育,糧種改良,飲食製作推廣及監督諸事。你之前想要的什麼大棚種菜,朕也命人在京郊五架山下圈了一塊地,供你試驗培育之用。出洋的人找到的玉米種子,也交給你來負責。」
文臻怔了半晌——事情沒能辦好,皇帝依舊履行諾言了!
她還沒消化完這話,忽聽一陣吵嚷聲,彷彿是單一令李相和姚太尉的聲音,三人邊走邊辨,文臻隱約聽見什麼「玉米」「種植」之類的話,幾人似乎吵得入港,都忘記了已經快到議事大殿,直到被守門太監提醒不許喧嘩,才立即噤聲。
幾人在外頭報名,李相、單司空、姚太尉並尚書省尚書令及尚書省門下幾位尚書,皇帝已經揚聲道:「吵什麼呢,都進來吧。」又轉頭對文臻道,「想必是奔你來的。正好,你既然最瞭解,便來表個態吧。」
文臻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三個老臣帶著一群臣子進來,看見她都目光一亮。李相當先衝過來道:「文大人回來了?正好,這玉米是你要人從洋外帶來的,你且說說這玉米的情形。這麼個好東西,不早點推廣下去,還要還要討論個三年五載再決定嗎?」
單一令一臉冷笑,「李相,我等知道你心繫黎民,做夢都想天下再無餓死之人。這也是我等的夢想。我等讀書幾十載,賣於帝王家,為的也便是個百姓安康,東堂興盛。但糧食何等重要?一個外邦作物,你可知它是否適應我國水土?是否能夠如期成熟?又是否適合我東堂百姓的腸胃,就這樣貿然讓京郊三縣的百姓退耕種玉米,這萬一沒長好或者長不出來,你是打算餓死三縣幾十萬百姓嗎?」
文臻這才明白這幾位老臣爭論的點,正想說話,忽然感覺到一陣幽冷的視線,她轉頭,便看見姚太尉正冷冷地盯著她,這令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姚太尉素來為人端方,和她沒交情也沒冤仇,忽然這是怎麼了?
但現在也不是詢問的時候。但現在也不是詢問的時候。她得面對此刻的保守派和激進派的爭端。或者說不是保守派和激進派,而是世家和寒門之間的又一次分歧。
寒門出身的李相和受世家影響的大司空之間的分歧。
皇帝的目光已經瞟向她,道:「玉米是你建議找回來的。能不能種,能怎麼種,你給李相和單司空說說。」
文臻知道朝中諸臣最頭痛的事就是遇上出身不同的大佬們爭競。但她覺得這都是庸人自擾。
群臣之所以頭痛處理這樣的爭競,是因為他們都不是純臣孤臣,背後多半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行事要考慮到多方利益,顧忌太多,也就束手束腳。但是其實做一個臣子,尤其是做一個強力皇帝下頭的臣子,孤臣純臣看似最危險,也最安全,只是一腳跨入朝堂渾水,一路陞遷,從頭到尾想要不牽扯任何勢力關係,實在是太難了。
但對她來說,不難。
她是女子,在這裡,天生的性別弱勢,天生的低調不好出頭,任何勢力不會輕易招攬她,她也不用跨入紛爭,她只需要看好皇帝眼色,明白皇帝心意就夠了。
至於下一代皇帝誰來做,她這個不黨不朋的人,有能力,繼任者自然會看重,沒能力,就趁早辭官回家種紅薯。
她含笑,先戴個高帽子。
「李相和單司空所謂爭論,其實都是為民擔憂為民謀福,都是我等後輩感佩的對象。」
李相怒氣稍斂,對她含笑點點頭。單司空捋著鬍子瞟她一眼,心想小狐狸越來越滑。
姚太尉冷冷轉開眼。
「下官剛才得了我主洪恩,允許開辦司空監。做的正是這培育新種的事情。」文臻笑,「下官建議,在司農監辟田種植一部分玉米。另外,京郊三縣每戶人家,都撥出三中之一土地種玉米,其餘土地則原樣種植。但凡種植玉米的人家,朝廷給予適當補貼,且玉米所佔種植土地不計入當年賦稅。」
單一令皺眉道:「京郊三縣土地肥沃,年年產出是要供應天京百姓的,而且你算過沒有,三分之一的賦稅不是小數,而朝廷年年要應對西番劫掠,要防備雲雷和南齊,軍備武事民生諸事,哪裡都需要錢……」
文臻笑道:「所以我們可以吃大戶。」
一眾臣子瞠目結舌。
難道還想給富戶加稅嗎?大戶被稱為大戶,可不是那麼好吃的。
文臻便笑,對皇帝施禮道:「陛下,司農監事事件件關係民生,自然應該多多與民同樂。臣建議那種植園冠上皇家名號,對外開放。屆時還想請陛下、諸位殿下和諸位老大人們撥冗前去視察。」
皇帝瞟她一眼,從她一臉的老實相上看出十二萬分的壞主意來,便笑道:「只要不惹出亂子來,隨便你去折騰。」又對單一令等人道:「這兩年扶持商戶,商稅雖減,總數卻多了。差不多也能抵這三分之一的種植免稅損失,可以先讓文臻試一年,多的卻不能了。」
殿中臣子們大多便不再說話,只有姚太尉忽然道:「臣以為此事還是需要慎重,臣聽尋回玉米種子的人說,他們帶玉米回來的路上,遇上暴風雨迷失道路,曾經一度斷炊,當時無奈之下,也有拿玉米充飢,確實味道不錯,但有好幾個人當即便吐了血。這東西到底能不能吃,還在未知之數,貿然種植,哪怕只是京郊農戶三中取一,萬一真是有毒的東西,也損失不輕。」。
這下連皇帝都怔了怔,問:「此事當真?為何獻種之時沒有言明?」
「當真。」姚太尉瞄一眼文臻,「之所以之前沒有稟報。一來那幾個人平日體質就頗虛弱,大家覺得可能也未必是玉米的問題;二來玉米是珍貴的種子,在獻給皇家之前是不能取用的,所以這些人為了自隱其罪,自然不敢說明。老臣是特意回頭查問隨行人員才發現的。」他頓了頓又道,「所謂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這玉米說是很好,一旦移栽東堂,是否會出現變化,是否會具有毒性?若遇上有心人想要以此攪亂人心,那就更可能遺禍無窮了。」
文臻挑挑眉——老姚這話誅心啊。
這是暗指玉米沒有那麼好,她為了邀寵誇大事實,甚至別有用心想要禍亂人心嗎?
老傢伙怎麼了,怎麼忽然這麼針對她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敵意。
按說玉米應該沒什麼副作用,她猜想可能是那幾個出海的人,在海上缺糧,本身體質又差一點,餓出胃潰瘍了,然後再吃了大量的粗糧,導致了胃出血。但此刻死無對證的,也沒法辯白,除非馬上就給大家吃到玉米,用事實說話才行。
人對於未知事物總是容易存在恐懼,姚太尉這麼一說,一些原本對玉米態度比較疑惑的大臣們便有些不安,紛紛贊同此事還需要慎重,文臻看著那轉眼有點倒退的態度,心想弄個玉米都惹出這說法,她懷中還有紅薯呢。這在大海飄搖中都沒忘記帶走的寶貴種子,剛才也沒忘記塞了幾個在懷裡一路帶來。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現在獻紅薯,單一令便道:「文大人,你那袖子裡鼓鼓囊囊的是什麼?」
既然問到了,也沒什麼好遮掩的,文臻當下掏出來給皇帝和幾個人看,道:「恭喜陛下。玉米種子找到了,臣又在海外一個無名小島上發現了更重要的紅薯,這東西比玉米還易種,多產,又能飽腹,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作物,只要此物能及時推廣全國,日後東堂百姓,可再無饑餒!」
皇帝眼睛一亮,接過紅薯仔細查看,那邊李相瞧了,神情激動,險些便要衝上去看,又聽文臻說了這東西,可在貧瘠的土地上種植,畝產極高,頓時眼放光彩大呼:「先有玉米,再有紅薯,百姓有福!」
他捧著紅薯左看右看,看那樣子隨時準備啃上一口,漸漸的眼眸濕潤,竟是激動得要哭。
文臻想起隱約聽說這位宰相幼年不是一般的貧窮,家中遭災流浪,曾有人餓死。
一群寒門出身的臣子都紛紛喜形於色,大讚文臻造福東堂,利在千秋。
也有人還想著方纔那事,吏部尚書易德中猶疑地道:「此物也要先行在京郊三縣分地試種嗎?已經有了情形未明的玉米,再來個紅薯,這萬一兩樣作物都不大妥當……」
文臻眼睛一瞟,忽然看見對面又掏出一把瓜子來吃的燕綏,忽然笑道:「這些東西到底妥當不妥當,馬上就可以證明。」
眾人便都看她。
紅薯倒是可以現在就嘗嘗,但是只有一個,玉米那種子看著就不好吃了啊。
文臻笑盈盈沖燕綏躬身,「還請殿下發個春。」
殿內不知道是誰噗地一聲。
燕綏冷不防她點名到自己頭上,有點愕然。
眾人表情更是複雜,都知道宜王殿下有萬物催生之能,說到底就是天生神農能種地,但他身份尊貴人又古怪,誰敢指使他種地。
現在有人敢了,用的詞還這麼……古怪。
看殿下的眼神,陰惻惻的,好像滿滿寫著「這什麼見鬼的提議你是想我弄死你嗎?」
文臻怡然不懼,「殿下啊,想吃爆米花嗎?想吃薯條嗎?」
燕綏哼了一聲。
文臻命人抬了兩個大缸來,一個缸裡種了紅薯,一個缸裡撒了玉米種子,然後請殿下高抬貴手發春。
殿下也就彈彈手指,然後眾人便經歷了一場眼花繚亂的出牙生苗結塊莖長果實過程,其間文臻還眼疾手快地收穫了一把山芋梗。
沒多久文臻就在缸裡一嘟嚕刨出一大串的紅薯,又在高高的玉米桿子上掰下六七根玉米。
眾人都驚歎地望著,尤其是玉米的高大挺拔令人驚異。
太監又按照吩咐拎了一個小爐子和一口鍋來,文臻現場炒了山芋梗,煮了玉米,剩下的玉米和紅薯則埋在爐子的爐灰裡。過了一陣扒出來,滿殿裡便是熱騰騰的穀物香氣。
眾人聞著這甜蜜的香氣,飽含豐厚土壤和山野氣息的豐美,忽然便覺得肚子咕嚕嚕地空了許多。
文臻老習慣,當著眾人面,幾樣東西都吃了,又過了一會,才請大家品嚐。
先嘗了山芋梗,只留了一點點的嫩葉,盛在白瓷盤裡碧玉般盈盈,入口口感清脆嫩鮮,吃完口齒清爽留香。
而玉米的形狀首先就引起了大家的關注和讚美,紡錘狀的玉米,金黃的種子排列整齊細密如玉齒,又似一顆顆金豆兒,形狀豐碩飽滿,在枝頭時候便墜得枝葉下垂,瞧著便令人有種豐收的喜悅。
再嗅氣味,甜美清香,淡而好聞,入口齒尖微微一碰,便有細膩的甜汁滲入口腔,咬下幾顆玉米豆來,口感糯軟,微微彈牙,淡淡清甜,著實滋味美妙。
大家一開始還顧忌身份,用牙齒一顆顆磕,再然後便忍不住了,眨眼間啃完一隻。連牙口胃納都不好,很少吃東西的單一令,都吃了小半隻。
吃完玉米,眾人撫撫肚子,都覺得有點飽,隨即想,這玉米別的不說,飽腹之名不虛傳。
此時再把烤得黑漆漆不起眼的紅薯端上來,便顯得有點強人所難,然而當文臻剝開那層黑色脆皮,裡頭金黃發紅的瓤噴射著惑人的香氣刺激著人的視覺和嗅覺的時候,所有人又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這一吃,便吃多了,沒一會兒,一群人便喘著氣撫著肚子不說話了。
皇帝也都嘗了嘗,此刻便道:「諸位,如何?」
李相霍然立起,滿臉放光,「陛下,臣覺得無需三中取一,就該京郊三縣馬上全部種植才對!這玉米紅薯,比臣想像得更為珍貴!文大人有大功於國!」
易德中也附和道:「是啊。沒想到這作物,滋味竟然如此美妙!而且確實飽腹,臣就吃了一個紅薯一隻玉米,竟然就飽成這樣了。而且入腹熨貼,並無任何不適。」
又有人走到缸邊,命太監把裡頭的紅薯都刨了刨,仔細算了算,駭然道:「這產量似乎也不錯。」
單一令道:「這是宜王殿下以異能生發,產量做不得準,還是需要實際栽種才知。」
眾人都點頭,文臻笑道:「這兩樣作物,還不止這些好處。紅薯補虛乏,益氣力,健脾胃,強腎陰。玉米益肺寧心、健脾開胃、利水通淋。紅薯還能制糖、醬油、蜜餞和釀酒呢。」
眾人便又商量說全種還是太冒險了,但此物確實是好,還是按原計劃,盡早試種,京郊三縣三中取一,成功後以中州為軸心向全國推行。
章程定下來後,眾人又贊文臻此二獻當可為大功。倒是姚太尉哼了一聲,道:「又是玉米,又是紅薯,都又能飽腹又美味,還用途多樣。好巧!忽然間這許多如此神奇的作物!」
尚書令也道:「這種百年難遇的作物,便是有一樣就是國家之福,同時出現,倒未必妥當。」
姚太尉又道:「兩種東堂從來未有的神奇作物,忽然都被文大人發現,文大人真乃天縱奇才,朝中難見啊。」
文臻心想老傢伙這是在罵我妖異?有完沒完了都?到底哪裡得罪他了?
燕綏忽然道:「據說姚太尉當年出生時天有異象。」
這顯然是姚太尉的得意事,不過宜王說話,朝中基本都習慣反著聽,姚太尉立即警惕地道:「也不過就是碰巧當日天現雙虹。」
燕綏又道:「聽說當日姚太夫人生產之時,也頗有異像。」
姚太尉道:「不過是滿室有異香罷了,也可能是熏香。」
「產褥之室,血腥濃厚,什麼香氣按說都蓋不住。」燕綏笑,「太尉這麼謙虛,真是警惕。」
姚太尉無話可接,怎麼接感覺都是坑。
「天現雙虹,生有異香。這種尋常人一輩子也見不著的神奇徵兆,都被姚太尉一個人給趕上了。」燕綏感歎,「姚太尉真乃天縱奇才,朝中唯一啊!」
姚太尉:「……」
好了。罵人妖怪的自己成了妖怪。
群臣噤聲,文臻歎氣。
如果可以,她真的是不願意被燕綏這樣護著。
「陛下。口說無憑,作物到底怎樣,種出來便知道了。」她道,「雖然現在不是種植期,好在宮內有暖房,臣請求將這紅薯在宮內暖房種植,大抵四五個月便可以收穫。到時候畝產……」她回想了一下,又做了保守的減法,「如果達不到兩千斤,臣願接受懲罰。」
……
滿室靜寂。
眾人都被那兩千斤的數字給驚住了。
好半晌李相才吶吶道:「兩千……兩千斤?」
文臻對他微笑,「按說應該不止。但是東堂剛剛種植,下官不敢誇口。」
李相吸了一口長氣,將紅薯高高捧起,「陛下,求陛下立即安排試種!」
皇帝揮揮手,便有太監上前來接紅薯,文臻囑咐了他們去宮外車裡搬運,聽見皇帝道:「若這兩種作物都能試種成功,此事確實於國於民有大功,屆時自然要有恩賞於你。」
「此乃陛下洪福,澤被萬民,文臻不過恰逢其會,略盡綿力,實在不敢居功。」
眾臣便紛紛拈鬚微笑,對文臻的知進退表示滿意。
皇帝便命看座,喫茶,在眾人心情最愉悅最鬆動的時刻,把唐羨之文臻海上成婚出事的情況簡單說了。
自然有很多事不能明說,比如朝廷在其中的安排,比如燕綏撞斷了唐家樓船,只說成婚之時,遇上風暴,後漂流到小島,又遇上火山爆發,唐羨之可能葬身岩漿之中。
很多臣子臉上的笑便僵住了。
幾個老臣已經放下茶盞,臉上隱隱露出緊張之色。
也有人一眼一眼瞟文臻,眼神滿是懷疑,甚至有些失望——指望她和唐家聯姻為朝廷換取和平和一段準備的時間的,結果反而死了唐羨之,很可能加劇事態惡化,這是怎麼搞的?
還有人看燕綏,都知道燕綏任性地拒絕了和堯國的談判事宜,去追這位文大人,如今兩人安然回來了,文大人的夫君卻死了?
看剛才殿下護著文大人那勁兒,這兩人不會……勾搭成奸害死親夫?
眾人疑慮的目光掃來掃去,眼神裡的故事足可以編出十來個媲美商醉蟬傳說的離奇話本,話本裡充斥了情愛、三角、紛爭和殺戮……文臻在這樣的目光籠罩下泰然自若,坦然得好像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她。
她現在有點明白皇帝為什麼讓她撞上這議事,明擺著想給她機會,也想給燕綏放水。畢竟首獻玉米紅薯這樣的大功在這裡,大家剛剛舌燦蓮花地誇過她,一轉眼便要再攻擊她,有點轉不過來。
無法攻擊她自然也就無法就唐羨之的死攻擊燕綏,皇帝為了這個坑爹兒子也是夠累。
唐家的事情向來是朝廷大事,既然出了這檔子事,便要開始討論下一步朝廷對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的應對舉措了。
皇帝示意文臻可先退出去,燕綏便也起身,卻被皇帝瞪了一眼,道:「海上諸事,你既前去查看,怎可不和諸位大人言明?」
燕綏挑挑眉坐下,對文臻使了個眼色。文臻就當沒看見,恭謹告退。
她是宮中常客,不需要人引路,去重臣們的議事堂換了腰牌,自己往宮外走,再次經過了東宮。
此時賀客已經散了很多,她經過東宮的側門,忽然門口有個宮女招呼她,道:「這位姑娘,您是來給新娘娘送賀禮的嗎?」
文臻怔了一怔,眼看進進出出的幾個人都在瞧她,心想這要說不是,也太落太子的面子了,無論怎樣不對付,面子總不能撕破,便笑道,「是啊。」
那宮女便笑著施禮,請她入內,見見新人。
文臻東宮來的少,沒見過這宮女,但是光天化日賀客雲集的東宮,也沒什麼能讓她怕的,便從容進門。
那宮女一邊引她進門,一邊和她說太子新娶的良媛如何賢淑,如何美貌,如何受太子尊重。文臻便問是哪家的閨秀,怎麼之前沒有聽說太子要選妃。那宮女便笑道:「原也是這宮中的人。說來也算是一段佳話呢,前幾日宮中出現刺客,太子險些被刺,都是我們娘娘捨身相救。您瞧,這不是上天安排的緣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