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衛拱衛天京,父皇還是留著自己用罷。」燕綏的散淡拒絕裡隱隱無限嫌棄。
可惜皇帝要的就是他嫌棄,也不理會他。忽然又道:「今日唐孝成上了折子,說是唐羨之之死,蓋由身邊護衛將領疏忽,洩露唐羨之行蹤所致,唐家已經下令將那將領滿門抄斬。」
這話一出,連燕綏的臉色都變了變。
文臻一臉懵。唐羨之明明是因為火山爆發而死,和他隨身的護衛將領有什麼關係?
皇帝又道:「那位將領是曾懷。」
文臻沒聽過這名字,卻直覺這裡頭有文章,再看燕綏時,果然看出幾分難得的沉冷來。
「對了,探子說,唐家把唐羨之歸葬起鳳山。」
文臻決定回去看看起鳳山在哪裡。
這三句話平平無奇,但裡頭可能有一盤棋。
皇帝沒有再說,道一聲乏了,便帶著已經快要睡著的德妃走了,德妃走的時候還看了一眼蛋糕,對文臻道:「明年本宮壽辰,你若還不敬獻蛋糕,以後也不要進宮了。」
文臻含笑應是。心想這口鍋應該是你自己背,誰叫你個性古怪,今年的壽辰大門關著說是又老了一歲心情不好都不許人賀壽的?
皇帝德妃走了,她才舒一口氣,一邊想著好歹又過了一關,一邊笑著對燕綏伸展開雙臂道:「嚇死寶寶了快來點抱抱。」
下一秒她被攬入燕綏的懷抱,他用雙臂環住她,將她整個人都架了起來,甩手往旁邊榻上一扔,隨即整個人都趴了上來。
文臻受到了驚嚇,又想難道現在酒才是真的上頭?用力去推他,就聽他道:「你這個沒完沒了要人命的,你方才想對父皇說什麼?嗯?終生不嫁?好啊你終生不嫁,那就現在給了我罷!」
「行啊。」文臻不動了,在他身下懶洋洋地道,「我知道你有氣,如果你這樣能消氣並且贊同我剛才那想法的話,給你也未嘗不可。」
燕綏正在解她扣子的手停住,文臻抬眼看他,兩人目光在半空中交匯,從文臻架起的胳膊下只能看見她半邊眸子,微帶狡猾卻又有三分真意,而燕綏的眸子裡,有火熱的情動也有微涼的無奈,兩人的目光碰了碰,又碰了碰,半晌都逸出一聲無奈的歎息。
燕綏手指又動了,卻是幫文臻把解開的扣子又一顆顆系回去,動作很慢很有耐心,指尖時不時擦到她的肌膚。
文臻也不動,兩人之間些許接觸實在不必大驚小怪,窗戶紙早已捅破,唯一的分歧不過是怎樣抵達最後的目標。
他恨她的多思多慮心硬如鐵,想要一蹴而就。她歎他的無所畏懼心思散漫,不敢就此放手。
扣子扣好,抹平,左右對稱,燕綏忙著捯飭,文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這笑聲隨即被堵住,燕綏俯下臉,親了一口她的左眉尖,又親了一口她的右眉尖,半晌才呢喃道:「換成以前我必要當場說,東堂人才無數,何須你一個女子拚命,為此甚至連姻緣都不要?如今這話我不說了,曉得你不喜歡。我知道你想要活出人樣,想要靠自己行走東堂,我不攔你,我伴著你便是。可是如今我懂得了顧念你的不喜歡,你能不能也稍稍想著我也有不喜歡?」
「殿下……」文臻等他一個對稱的吻親完,捧著他的臉道,「你今天真好,值得表揚。只是你的喜歡太恣意太放肆,所以我才要約束謹慎。如果我們都鋒芒畢露,整個東堂都容不下我們。殿下,甜甜,我不要你失去家人,失去東堂,失去你本該擁有的一切。同樣,你擁有便是我擁有,只有我們兩個都更強大,我們才有更多的話語權。」
燕綏沉默了一下,有些名詞雖然陌生但也能聽懂,好半晌,才擁緊了她,道:「我不覺得……擁有你便是有了一切,別的何足道哉!」
「殿下你這話可別再說,仔細給陛下德妃聽見。」
「聽見便聽見。」
「殿下你今天很任性啊。」
「這不是被拒絕又被拒絕再被拒絕很憋嗎?」
「真的很憋嗎?精力無處發洩嗎?」
「當然是真的!」
「那殿下我有一個建議……」
「嗯?嗯嗯?」
「哎哎手拿開讓我說先……殿下既然精力這麼無處發洩那就抱著西班牙語做四十個深蹲吧!」
「……」
……
最後殿下也沒抱西班牙語做深蹲。說他太重。
無辜受牽連的西班牙語早已跑到了光年之外。
最後燕綏抱著文臻深蹲了五十個,並發現這一姿勢的某些不能言說的美妙好處。
蹲累了,也就洗洗睡了,文臻心裡慶幸,畢竟今晚本該有一場狂風暴雨的爭吵,她不怕爭吵,她只是不想破壞了這個難得的慶生宴,好在燕綏在慢慢改變他自己,開始不僅接納她這個人,還學著接納她的思想和意見,學會在不能接受的時刻依舊沉默,聽她說。
這讓她歡喜又矛盾,好像看見自己即將陷入一個巨大的粉紅泡泡,她在那個泡泡裡面日日沉溺,醉生夢死,然後某一日有人利劍挺來,BIU一下便戳死了那個迷幻泡泡……
有點可怕啊,在東堂談戀愛。
她歎口氣,開始收拾行李。
皇帝動作很快,已經下了旨撤回了她的賜婚,又下旨撤長川易勒石刺史位,著令易家上下全數移居中州,此事交由新任刺史執行,新任刺史不是別人,是厲以書。
厲以書是勳貴子弟,天京府少尹的差事十分鍛煉人,也懂實務,這人雖有點憨虎,但骨子裡繼承乃父之風,狠得下也放得開。只是年紀著實輕了些,本擔不起這一州刺史的重任,但朝中實在無人敢去長川,厲以書又主動請纓,上書之後又自請面聖,和陛下談了一宿。
去長川這一路,可以說從出發開始,就不會安分。朝廷雖然只是經略長川,但是其餘世家不可能不聞風而動,除了季家離得遠一點,緊鄰的西川,和只隔一州的唐家,難免都想分一杯羹。
所以派去的隊伍,不僅需要強大的帶隊,不拖後腿的組員,還需要所有的成員關係良好,能夠完美配合,齊心協力。
從這一點來說,厲以書是個好人選。他和燕綏和文臻關係都不錯。
皇帝第二日便下了旨意。
旨意上,司農監屁股還沒坐熱的文臻又成了長川別駕,同刺史一起去長川,不過司農監的職務並沒有免去,依舊掛著,反正皇家種植園短期內也不可能完工開放,她的官署和府邸都需要時間,與其一直留在天京住在宜王府礙人眼,還不如走遠一些清淨,等到從長川回來,差不多也正好展開自己的種植園攬錢計劃。
文臻已經給皇帝遞了折子,對之後的種植園做了規劃。建議將這種植園冠以皇家之名後再開放。留出一塊空地用來打獵、跑馬、燒烤。推出展示項目和遊樂項目。展示項目包括新興農作物的參觀,大片大片的七彩花田,是要買門票的。遊樂項目就多了,比如玉米和紅薯熟了可以現場掰玉米挖紅薯,可以現場燒烤,旁邊的五架山下可以打獵,人工湖可以自己垂釣,還有一些遊樂設施。晚上可以住,旁邊修了一排農莊小木屋和樹屋,非常別緻的那種,供人住宿,夜裡可以開篝火晚宴。又專門的紀念品商場和小吃店,有江湖撈進駐保證眾人飲食。
有在農場看中特殊珍稀的花和作物的人,也可以在農場包一小塊地,算是自己的專屬田地,有專門的農民專家幫忙種植,產出全部歸自己,這一小塊田價值不菲,文臻剛提出這個想法時候眾人都覺得荒唐,何必非要去種植園弄一塊地?自家的田地還不夠用?這是嫌錢多了?當然後來天京富商的趨之若鶩狠狠打了他們的臉,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這個種植農場想要發揮最大的價值,成為文臻想要的天京官員富豪遊樂宴客的首選之地,首先就是要鍍一層金。
這個金也很好鍍,文臻已經和皇帝說好了。種植園開放那日,請太子掛牌,他親自剪綵,種植園命名皇家,可以來玩來享用,但裡頭的作物產出一律不能帶出去,因為這是皇家的東西,皇家的東西怎麼可以隨便分享?
既然是皇家種植園,能不能進自然還要看資格,第一批進園的人,要進行資格審查,原則上只接受在京三品以上官員和皇商級別的人士。
這個超級金卡VIP資格有專門的認定方式,一旦被確認,種植園會派人將資格認證送上門,那是漳縣頂級繡娘親自手繡的作品,每個人的都不一樣,有荷包,錦囊,扇袋,瓔珞,腰帶等等,都是有價無市,獨一無二。
別的不說,光是這個資格認證的信物就讓人有點瘋了,漳縣的漳繡全國聞名,向來承接皇宮刺繡業務,尋常人有錢也買不到。而且因為前段時間繡娘鬧事,漳縣現在已經沒有繡莊了,那東堂三大名繡之一,著名的「平齊順勻,鮮活如真」的漳繡,已經成為絕響。
沒想到現在種植園這麼財大氣粗,居然拿漳繡來做會員證!
一時間天京豪貴趨之若鶩,紛紛打聽如何能弄到一個這樣的會員證,但是文臻定的規矩很死,只有固定的人才能拿到,一人一證。而且會員證不可轉讓,一旦轉讓或者遺失,自動取消會員資格,再想拿到比登天還難。
這麼一來,無形中再炒了一把漳繡。
文臻接收那批繡娘之後,並不想開繡莊。物以稀為貴,漳縣的漳繡因為那一場鬧事,繡娘走了大半,等於已經消失了。滅絕了的東西價值總是成倍上漲的。再開一個繡坊還不如讓它真正的成為無法購買的稀世絕品。
當然,財還是要發的,起始資金投入後,文臻的目標是農場自身維持開支運轉並有盈餘,不用朝廷的錢,以免朝中有些人總嗶嗶。
第一批會員證路子堵住,目的就是為了第二批會員證的售賣,這一批把門檻降低,但也低不到哪去。對家世、地位、財富都有要求,且設定了每年的最低消費額。第三批則開放給各行各業的頂尖人士和對國家發展有貢獻的人士,每年的最低消費額會略低一些。其中特別優秀的會有皇帝墨寶的繡品作為會員證的主圖案。
再然後就完全靠消費等級來慢慢升獲得會員證了,但可以想見,這種類似於身份地位認證的玩意兒,會引得很多人削尖腦袋去鑽。
有皇家頭銜,有帝王開光,有絕響漳繡,市面上絕無可能買到,這是可以當做榮耀和傳家寶來炫耀的東西。就沖這個,大家也要努力掏錢啊。
種植園一開始需要錢,這錢也不是度支尚書撥款,文臻親自寫了計劃書,拿去各家遊說。以股份分紅的形式集資。御史令蔣鑫當先掏了錢,文臻認為這還是佔了老太太的光。
鼎國公厲響也送了銀子來,銀子數目還不小,自從厲笑去了一趟海上,厲響原本有些距離的態度隱然又有了變化,顯得更親熱了一些。
李相意思意思拿了些銀子,主要是感謝文臻在紅薯和玉米上頭的貢獻。他對這個種植園能自己掙錢依舊存疑,畢竟誰家沒有田?
幾個年紀小的皇子公主皇孫湊了一筆銀子也入了股,年輕人不管那許多利益立場,只知道文女官就是個賺錢主意新鮮的,他們管了一段時間夜市,很多人對經營實務都有了一定瞭解,又對文臻描述的種植園頗有興趣,都想湊個熱鬧。
文臻還收到了一筆她沒想到的款項,來自姚太尉,老頭子依舊不怎麼理她,但是給錢並不含糊。
單一令也添了一點,文臻也覺得自從福壽膏事件後,單一令態度也不大一樣,時常提點兩句,讓她總有種面對師父的感覺。
至於燕綏,自然是入股的,技術入股,他手下的工字隊是種植園設計建造的主力部隊。
將這些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文臻和燕綏也就準備上路了。
交計劃書的時候文臻去了宮裡一趟,然後「無意中」和小宮女嬛嬛見了一面,皇后在壽辰後又「病了」,鳳坤宮一直宮門緊閉,容妃暫攝六宮。皇后宮裡的宮女也被遣散了一部分,大部分黜落至冷宮,嬛嬛因為伶俐,被容妃宮裡要了去,做個外院跑腿的宮女。
文臻感激她上次在太子東宮提醒自己的恩惠,有讓英語探查過這小宮女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事宜,英語很快查出這小宮女外頭有一位寡母,生活很是孤苦,文臻便命人給嬛嬛寡母重新安排了住處,添置了伺候的人,給了些銀兩,又給她安排了在附近江湖撈幫忙擇菜的活計,拿一份豐厚的報酬,也叮囑了江湖撈掌櫃記得適當關照她,這一系列事兒做得自然,她也沒和嬛嬛提起,本就是對善意的回報,無需特意表功。
但是嬛嬛著實聰慧,得到寡母的消息後,大抵也明白了是文臻的幫助,因此也一直打聽著,趁著文臻進宮,便和她「偶遇」了。
這小姑娘很擅長打聽消息,悄悄告訴文臻,當日宜王殿下壽辰,陛下曾往唐太后宮裡請安,當時聞良媛也在慈仁宮裡抄經。
只這麼一句便夠了,文臻總算確認了到底誰在燕綏生辰那天作妖,攛掇了皇帝過府。
聞近純托庇於太后,太后行事詭異,卻又是和誰有關聯?
文臻已經出宮,再想瞭解宮裡的事總是不大方便,只能先放手。不管怎麼作妖,這些都是深宮婦人,只能在屋子裡陰謀盤算,她還真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
臨行在即,需要準備的東西挺多,她算著來回加上辦事的時間,最起碼要半年才能回到天京,趁著遠去長川,她打算把江湖撈也在那裡撒個種子,選了一批經驗老到的掌櫃和夥計,一併帶著。聽說路上還會路過東堂有名的美食之城,方便的話在那裡直接開個分店。
江湖撈在天京及周邊城池已經開到了第十家,而且馬上文臻的第一家零食店也即將開張,名字已經定好了,叫「小食春秋」。
靈感來自現代非常熱火的零食連鎖業,無論是電商還是實體都有成功例子。古代的食物防腐技能有時代限制,因此目前還是主要經營糕點、肉乾、蜜餞之類容易儲存的食物。
目前東堂的雜食店,基本都是家庭作坊類的,一家擅長一種手藝,買糕點要跑南門大街薛家鋪,買瓜子要去九里城十里香,很是費事。文臻的鋪子有市面上所有的零食品種,還有她從現代帶來的各種新鮮種類,有禮盒裝也有散稱,種類多樣,豐儉由人,可以預見開業後絕對不用愁生意。
同時文臻也在預備著開連鎖便利餐廳,熱鍋炒菜,每日菜單幾十種,定制特殊的保溫餐檯,所有菜都以精鋼大盤盛好,備好巴掌大的小碟子和托盤,進門也是一道流水線,取托盤,選菜,從涼菜、素炒、葷炒、湯、小菜,一直到最後的米飯和結賬,檯子前走一圈,便可以端著自己的飯菜去旁邊餐桌上吃,經濟簡捷便利,也是現代社會非常流行的一種餐飲方式。並且文臻準備嘗試外賣業務,給天京百姓提供更多的便利。
這些事情都需要人去做,易人離是要和她一起去長川的,文臻就把君莫曉留下了,請求皇帝也允許君莫曉入宮陪伴聞老太太,皇帝也同意了。
君莫曉武功不弱,有她的武功,有老太太的頭腦,文臻總算放心了些。
剩下聞近檀,需要留下負責各處店面的事務,就這樣還忙不過來,一部分繡娘在幫忙,另外,周沅芷這位非常實際的大家小姐,發現了天京居,大不易,也想暗中入個股,零食鋪子就是她的建議,文臻乾脆把她拉來幫忙管理,但周沅芷畢竟不是太熟的人,各家店面的事務自然不能全部交給她,因此聞近檀必須要留下主管。
皇帝給她安排的護衛也向她報道了,是從皇帝親衛龍翔衛中挑選了三十八人,領頭的一位隊正名叫耿光,三十餘歲,木訥少言,出身平常。大概也是因為這種性格和出身,所以在滿是親貴子弟的龍翔衛中難以出頭,被派來做了這樣別人不願意做的差事。
文臻觀察了一下這人,覺得雖然不夠靈活精明,但態度認真,一板一眼,是個頗為忠厚肯幹的人,她挺滿意。她身邊不缺靈活的人,忠厚的人反倒更令人放心一些。
也是從這批原龍翔衛口中,她知道了一個八卦,太子把他的新任小舅子聞少誠塞進了龍翔衛,而且直接就掛了一個隊正的職銜。
龍翔衛是皇帝親軍,天生等級規制最高,隊正已有五品武官銜,所以龍翔衛都盛傳這位小舅子的姐姐很得太子寵愛,就是太子妃的弟弟,都沒能進龍翔衛呢。
文臻想果然是挺受寵愛的,還真把聞少誠那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傢伙給塞進龍翔衛去了。
聞近純明裡暗裡給她搞了那麼多事,也該還點禮物給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