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雲岑」如遭雷擊。
他渾身抽搐了一下,捂著肋下似乎想站起來,但最終沒站起來,一個翻身倒在馬車邊,那染血的門簾兜不住他的身體,發出嘎的一聲撕裂聲,讓人以為他整個人也斷了。
「……原來你……原來你一直……」易勒石嘶啞地笑起來,又去看燕綏文臻,「你們都知道……」
「我大概是最遲一個知道的吧。」文臻有點悵然地道。
早該知道的,最美好即最虛妄,但終究有些難過。
「勒石。」段夫人道,「你確實聰明絕頂,但是聰明的人容易犯一個錯誤,就是會把別人看蠢了。我和你畢竟夫妻多年,你到底哪裡來的信心,覺得能一直瞞住我?」
易勒石淒慘地笑起來,一聲聲吸氣,「不……不可能……你們在……詐……」
燕綏忽然開了口。
他的臉在漫漶的雪花中依舊玉一般的清晰光潔,也玉一般的堅硬。
「如果你是賊,想偷一件被所有人搶奪的寶貝,競爭者實力都很強,你會怎麼爭奪?」
這是當初四人玩官兵捉賊遊戲時,燕綏問易雲岑的問題。
當時易雲岑答:「何必要爭呢?我不要便是。或者我去和其中最強的人套關係,讓他最後把東西送給我?」
文臻唏噓一聲。
膽兒真肥,腦洞真大。
看得出燕綏有些煩躁,並不想多說話,她道:「易家主,你大抵是一切順利,得意忘形了。什麼話都敢說,也不想想,這句話落在殿下耳朵裡,真是一句話就夠了。」
易勒石按住傷口,急促地喘息。
「殿下那種人,只要有一點懷疑的種子,就能發春出萬頃良田你造嗎?當他開始懷疑你,你就完了。」文臻在慢慢梳理思路,「當晚平雲夫人的囡囡失蹤,我們幫她找到囡囡,平雲夫人激憤之下說漏口了一些事,當然也有可能不是說漏口……囡囡已經十歲了,看起來只有兩三歲,而她對一種藥物成癮,那藥物我經過分析,發現有令肌膚恢復青春,顯得特別幼嫩的能力,當然隨之而來的,肯定還有很多副作用。」
「那麼這藥是不是易勒石為了治病研究的藥物之一?在殺了無數親人和長川無辜百姓和孩子後,他終於成功了?這麼好的藥,易勒石會不會用?一定會吧,付出那許多,研究那麼多年,好容易看到希望,怎麼捨得不用?如果他也用了這藥,肌膚狀態會是怎樣的?」
「因為這藥成功了,也因為煉製過程太過惡毒,以及可能在使用過程或者使用後會發生某些劇烈的變化,不能讓任何人知情,所以,天星台出了變故,家主倒下了,參與這件事最深的解經和問藥長老死了。」
「但其實他只是換了個地方,換了個身份。順帶解決掉一切知情人而已。這藥物能讓人肌膚新生,髮質變黑,瞳仁等等都恢復了正常,最起碼他從裡到外看起來,都是個年輕人了。」
「而此時,朝廷來使前往長川,要正式褫奪易家的權柄。」
「他便有了想法。比如,借用某個健康的繼承人的身份再回來。朝廷要來便來,何必要自己硬對上?長老堂一定會出手的,十八部族也一定會鬧事的。長老堂妄圖分權,十八部族桀驁不馴,他已經厭煩很久,自己動手容易招致反噬,也傷損實力,那麼正好,讓朝廷來解決,狗咬狗,一起咬死最好。」
「如果朝廷贏了,很好,為他掃清障礙,把家主之位給他送上。他什麼都不用做,等著就行。哪怕就算現在,只要你們沒識破他,他還在做著這個家主,那等你們走了,他也遲早能把易家拿回來。如果易家這邊贏了,他恢復身份,長老堂和十八部族一定已經元氣大傷,他的權勢會更上層樓。」段夫人接了話。
「很妙的計劃。」文臻沒有表情地鼓掌,「但是漏洞其實很多,看你這樣子,想必很不服氣,那我就一一分析給你聽,總不能讓你死也不能死明白。」
「其實你前期一直表現很好,最起碼我就真的沒有想到,你能把一個年輕人扮演得那麼惟妙惟肖。殿下什麼時候懷疑你的我不知道,但對於我,是從住進段夫人小院後開始有了淡淡疑惑,因為我不止一次看見你夜裡眺望段夫人的臥室。」
「我還看見過你和理刑長老碰面,理刑長老之前把秀鼎下了黑獄,雲岑對他很憤怒,見了面怎麼可能不吵?但那天,雖然沒聽見你們說什麼,但是顯然態度平和沒有衝突。這就不像易雲岑了。你們那麼平和地碰面,在說什麼?」
「丹崖居爆炸之後,我的疑問更濃。因為我發現,丹崖居爆炸,從段夫人開始,沒有一個人提出要尋找易勒石的下落。」
「十七小姐對易勒石沒有好感,性情也淡,她不提還可以理解。夫人為何從來不問?是不是知道易勒石的下落所以潛意識裡就覺得不必問?而雲岑呢?一個如此純良的,之前也一直在祖父膝下盡孝,還算受寵的孫兒,為什麼對祖父的下落和病況如此無動於衷?」
「之後,不知道是不是易家主感覺到了什麼,怕露餡,在長老堂選拔會議上,特意展示了一下屬於易雲岑的異能。卻不知弄巧成拙。易雲岑可馭風,可手指讀字,當日也確實讀字了,可是請問一下啊,為什麼殿下先給了你一張染過字的手帕,你親手撿起,卻沒讀出來?那字雖然用藥水泡過沒有顏色,可在帕子上寫得痕跡很重,你那麼一大本歷書都讀出來了,那麼大的字怎麼沒發現呢?」
易勒石臉色慘白,嘴角有血瀉出來,落到雪中,瞬間化為紅晶。
原本完美無缺的驚人計劃,怎麼到了這兩人口中,便成了破綻百出的愚蠢主意呢?
「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需要和你親自確認,你是一開始就扮成了雲岑是嗎?你是怎麼能扮得那麼真實呢?直到後期你才露出馬腳。」
易勒石淡淡道:「自然要一開始就扮。否則以你們的精明,中途換人難保不會被察覺。雲岑被選定為我的繼承人後,有一段時間和我同吃同住,他性子單純,和我無話不談,我很是喜歡。天星台事件後,我就變成了他,為了能取信夫人,取信你們,我還特意讓理刑長老給我進行了意念灌輸術,讓我覺得自己就是雲岑,一直到回到易家大院,意念術效用漸漸消退,我才回歸本我,但那時候已經不需要費力扮演了。」
文臻不想和他說話了,為什麼這世上就有人能一邊眉梢帶著溫柔說喜歡,一邊割下人家臉皮取代了他?
整件事其實還有很多蛛絲馬跡,但是當時未必察覺,現在也沒有說的必要,有些東西言語並不能解釋清楚,其過程也絕沒有現在回頭剖析這麼輕鬆,最起碼她一直被瞞了很久。易勒石確實牛逼,能想到這樣可怕的辦法來解決危機,借力打力出神入化,如果來的不是燕綏,任何人,最後都只能是為他做嫁衣裳。
「所以,易燕吾一直是家主的人呢,那天拿來歷書驗證自然是事先商量好的。你們故意一直強調天星台,把我們目光引去那裡,其實真正煉藥的地點在黑獄。我就說易修年什麼玩意,也值得人效忠。卻原來也不過是草船借箭的草人一個。想想你們易家真可怕,兩個所謂的繼承人,根本從未存在過,從被定下繼承人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被你拿來作伐了。」
「還有虎符。」林飛白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一邊冷冷看著燕綏,一邊道,「他去金麒軍大營的時候,和范不取假做寒暄,撩開頭髮,其實就是給范不取看真正的虎符……虎符屬於他的那一半,就是他頭上的胎記。」
他語氣平靜,聽起來卻很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到現在再不明白他就不是林飛白了,他又被燕綏坑了。
燕綏拿到的虎符是對的,但燕綏也懷疑易雲岑就是易勒石,那麼再真的虎符其實都沒有用,讓林飛白去那一趟,目的就是麻痺易勒石和金麒軍,讓他以為宜王這邊毫無察覺,從而分兵去打邱同和長川主城。
從頭到尾,殿下給林飛白安排的不是調兵拯救大局的光榮任務,而是障眼法替死鬼麻痺器以及軍營相親解決情敵大禮包。
是草船借箭的那個草,故弄玄虛的那個虛。
真是,每天還想殺王啊……
文臻也恍然大悟。易勒石直接把自己腦袋上那塊長了胎記的皮膚作為虎符,必須他本人親自到場才能湊齊。
所以才有那個關於虎符無論誰都永遠拿不到的極度自信。
那還真是誰也無法調動他的軍隊,也是他敢這樣冒險的底氣,無論何時,軍權才是王道。
老易的心思也太可怕了。
但她家殿下更牛啊。
她轉頭笑看燕綏,眼眸裡似乎閃著星星,底下人都仰望著看他們。
那些沉默的眼底,滿滿感歎。
這一對身份尊貴,卻不惜親自潛伏敵營,聯手空手套白狼,憑借智慧和少量幫手,硬生生將銅牆鐵壁坐擁大軍,甚至還有桀驁部族作為助力的易家撕開無數缺口,拋落塵埃。
中文等人的眼神更是感慨。
單槍匹馬的殿下,終於有了足可比翼高飛的伴侶。
不會羈絆他,不會牽累他,不會令他全力前飛時不得不回頭等候,任何時候,她的雙翅都能觸及他的翼尖。
他們可同潛入深海,相攜上雲霄。
哪怕智慧高絕,終究難免寂寞,愛他的女子那麼多,真正相配的卻只有那一個。
中文覺得自己笑得像個老父親。
兒媳婦渾然未覺,轉頭笑看段夫人:「夫人呢,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段夫人沉默半晌,才道:「一直有怪異的感覺。直到小慶告訴我,雲岑能令河水解凍,所以以前很喜歡在冬天解凍河水去撈魚,但是今年一直沒有。另外他對殿下……」她頓了頓,看了眼燕綏,嚥回了想說的話,只解釋道,「小慶是雲岑的貼身小廝。」
易勒石咳嗽兩聲,嘶啞地道:「殺他太遲!」
段夫人冷淡地道:「惡性不改。」
扮演得再像又如何?終究演不了人心幽微。比如自己最終還是察覺了,比如小慶也早早發現了,她還記得那小廝在進城的時候便和自己說,覺得少爺有點奇怪,他對宜王殿下的崇拜喜歡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明明他並不贊同宜王殿下的行事,只是覺得他特別好看而已,當然這話,他只在私底下和小慶承認過……
易勒石忽然又笑了起來,道:「月情。你對我下手……是提前為自己的謊言向朝廷贖罪賣好嗎?」
段夫人道:「我確實沒有那些鑰匙印鑒寶庫地點和你的單線聯絡人名單。」
易勒石剛想笑一下,就聽一個人道:「可是你帶著啊。」
隨即一隻雪白的手,輕輕將一個套娃拋在雪地裡。
那是從他行囊裡掏出來的,最後一個最小的套娃。
還是官兵捉賊遊戲。
燕綏問易勒石,如果想要藏東西,會藏在什麼地方。
他說:「如果不能毀的話,我就把它放在最顯眼最常見的地方,所謂燈下黑。」
他忠實地貫徹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連他自己,也放在了最顯眼的地方。
掏套娃的人是平雲夫人,轉頭對易勒石媚笑道:「家主,你早該來找我,你現在這麼年輕漂亮,說不定陪我睡幾次,我就不背叛你了。」
易勒石喉間發出幾聲咻咻聲響,像煙花在喉嚨裡爆破了。
但他隨即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又抬頭對燕綏道:「聽說你令人把聖旨送入城,便算我接下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當年救過先帝的命,曾得先帝醉後立誓,朝廷對長川的一切舉措,必須我親手接旨親口應諾才算數,否則皇家後代,必遭天譴。」他狡黠一笑,「我不會接這旨意,你爹就要承擔遭天譴的風險……此次事了,有的是嫉妒痛恨你的人……等著再接一整個景仁宮的彈劾狀,和你爹離心吧……」
「你不是接了嗎?」
易勒石:「!!!」
半晌他反應過來,看向先前他抓住,後來中刀之後才落下的那個大一點的套娃。
「裝悲憤扔過去,我真要接你就贏了。」文臻聳聳肩,「怎麼可能呢?我們家殿下,報仇從來不過夜的。」
易勒石那一番悲憤的質問,扔過去那套娃,不過是想讓文臻心軟心虛罷了,裡頭定然是藏了機關的。
燕綏以其人之道還其人自身,扔回去的時候,已經把聖旨塞了進去。
易勒石怕套娃落地觸發機關暴露自己,不得不接。
接了,也就上當了。
論起算計,燕綏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易勒石徹底不說話了。
他眼睛虛虛地闔著,雙手向後撒開,倒在馬車口,微微偏著臉,雪花落在他顴骨上,半天不化。
他死了。
四面蔓延開無盡的靜默,只留風雪聲肆虐。
段夫人緩緩地走了過來,她眼神裡似乎藏著一整個星河的悲愴。
易秀鼎有點木然地走過來,要幫段夫人將易勒石的屍首拖走,她從方才開始,就失去了全部的表情和動作,整個人像個雪做的人偶。
但她並沒有來得及幫忙——易勒石忽然眼眸一張!
他是詐死!
易秀鼎大驚搶上,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易勒石狠狠一腳蹬在段夫人身上,將她蹬飛撞到離最近的林飛白,自己藉著這股後坐力倒躥進馬車,他身前鮮血灑成一線,身後則是車門大開一覽無餘的馬車內部,他倒撞進馬車,已經被拽掉的門簾頂端忽然降下一塊鐵板,然後整個車車窗車底都卡卡伸出鐵板,將車包裹得刀槍不入。
那邊,一直扣著厲笑沒放的范不取也有了動作,他將厲笑頂在身前,向著馬車的方向猛衝,他的手下則比他還快一步,早已拍馬猛衝上前,護在了鐵馬車的兩側,而在不遠處的湖水裡,忽然咻咻飛出兩條勾索,勾住了馬車邊緣探出的兩個搭扣,湖底下似乎有機器在絞動,失蹤有一陣子的理刑長老穿著水靠,幽靈般從水底冒出來。
而坐在高處的文臻燕綏聽見身後風聲狠厲,一回頭看見廢墟裡站起操弓的易燕吾,拉弓如滿月,對著兩人。
一時間易勒石最後的所有人手齊齊出動,只求護著他逃出此刻的樊籠。
易勒石已經進了馬車,沙啞的大笑聲從馬車內傳來:「月情,你還是那麼心慈手軟,一次殺不了我就永遠殺不了我了知不知道!明白了嗎?我帶去青州接你的馬車,其實是為我自己準備的……啊!」
最後一聲忽然變成了慘叫,比剛才段夫人給他那一下還狠。
所有奮勇做最後一博的人,下意識地停住了手,驚疑不定地看向馬車。
只有那鎖鏈還在不停地把馬車往湖里拉,易勒石卻沒有了聲音。
范不取震驚大呼:「家主!」
理刑長老在湖裡叫道:「沒事!不會有事!那車裡你看見的!沒有人!」
范不取知道沒有人,還知道那機關不經過家主自己無法啟動,知道那轎子沒別人進去過,可那樣更令人覺得可怕好嗎!
轎子已經被密封了,連血都漏不出來。
卻有一陣咕咕的笑聲傳來。
聲音一開始很悶,很低微,在這凌晨幽寂的雪夜裡,像是雪花裡生出的妖在低笑。
眾人面面相覷,四處尋找,隨即震驚地盯住了馬車。
馬車裡有人在笑!
一聽就不是易勒石!
可裡面方才門簾扯下一覽無餘,明明沒人!
是易勒石的鬼魂嗎……
不知道誰的牙齒微微打戰聲響,細細密密,聽得人心頭發涼。
燕綏忽然一抬手,奪奪兩聲,兩柄飛箭投入水中,鎖鏈隨即停止絞動,馬車停了下來,最後的鎖鏈摩擦雪地聲響也沒了,那笑聲伴隨牙齒打戰聲便更加清晰。
燕綏飄下來,他落地的那一刻,馬車開始解體,一方轎板傾斜,易勒石的身體,無聲無息地滑下來。
他的頭頂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洞。
他的胸口上,蹲著一個小小的孩子,手裡拿著一柄沉重的,沾血的小小鐵錘。
她皮膚幼嫩,瘦如骷髏,頭上有個皺褶橫斜的瘤,雖然瘤子比之前已經小了一些,但看起來依舊十分可怖。
她眼神有些狂躁,拿著小錘子,對著易勒石的腦袋,遊戲一樣,一會兒敲一下,一會兒敲一下。
不時格格笑一聲。
那鐵器接觸腦袋發出的清脆不斷的骨裂聲伴隨著她空空的笑聲,讓人心裡也似被敲裂再揉碎了一般,既痛且刺又心生恐懼。
平雲夫人看她的眼神卻像面對至寶,充滿喜悅和憐愛。
她把女兒抱起來,道:「好了,囡囡,仔細把衣服弄髒了。」
所有人又一次感到了透骨而過的寒冷。
段夫人俯視著易勒石的屍首——易勒石頭頂血洞的位置,正好就是他那塊用來做虎符的胎記的位置。
彷彿命運的譏嘲——你所驕傲的,終將失去。
「夫人……」易秀鼎顫聲道。
段夫人聽而不聞,輕聲道:「沒有一次殺了你,只不過因為,你不配死得那麼快而已。」
易勒石這回不會再回答她了。
段夫人的目光落在易勒石掌心,那裡肌膚光滑細膩,他真的是脫胎換骨了,連當年的舊疤痕都不見了。
原本那掌心裡該有一道淡白的疤,淺淺的,那是弓弦勒出來的傷口。
這一霎的大雪收束著捲入蒼穹深處,灑下一幕秋色斑斕落日溶金,那一年的段大小姐二八年紀,坐在山崖邊慢慢撕書,山風捲起她繡了鳳尾蝶的百褶裙,像無數只蝶兒在青黑的崖間翩翩尋花。
阿爹說了,女人要傳家立業,承繼祖宗傳下來的青螭刀。十八部英武勇猛的漢子只有在段家的庇佑下才能自如地馳騁,段家的大小姐,識得幾個字便好了,刀法卻是不能不練的,自家獨門的傳承不能不精熟,更不能拿那練家傳絕藝的寶貴時間總去看那沒用的書。
可是她只喜歡書,不喜歡那些生冷詭異的一切。
青螭刀的刀鋒青幽幽的,琉璃珠子泛著七彩冷光,總讓人想起那些冰冷的屍體。
每次舉刀平眉,好像都會在那一線冷光裡看見無數駿馬長嘶倒下,染血的皮甲零落於碧草間。
阿爹說過的那些千百年英風豪烈的故事,在她眼底,是青螭刀振動刀鋒時彈起的帶著血氣的浮灰。
但是終究是拗不過,段家嫡支長女,生來就該承擔起十八部族的安寧和榮盛。
阿爹要燒了她的書,她氣不過,帶了書到了寒山崖上,一本本的自己撕。
撕著撕著想,如果阿爹他們追來,看見自己這樣,會不會以為自己為了書想要自盡,那麼阿爹是會讓步還是繼續堅持塞給她那把可惡的刀?
想著想著,她笑起來,張開雙臂,手一撒,那些散發著墨香的她最愛的書頁,在山風中浮沉。
卻忽然有人大喊:「小姐不可!」
對崖咻地一聲,一柄利箭穿透山風而來,白色的尾羽捲起山嵐如漩渦,一閃便到了她身前。
她大驚,險些真的掉下去,身子剛剛一傾,那箭穿透她的牛皮腰帶,將她帶得向後一倒,釘在了山崖邊。
她驚魂未定,正要大罵,卻見一人忽然穿山嵐越青崖而來,半空中向她張開雙臂,下一瞬,她被這人撲倒,年輕男子的濃烈氣息頓時撞了滿懷。
這接二連三的動作徹底亂了她的心神,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想要甩一個耳光,卻最終只將手裡剩下的半本書拍在了他臉上。
那是一張英俊的臉,目光明亮,因為她的舉動,驚愕得瞪大了眼睛。
……
現在想起來,那一刻的他,真的很像雲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