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笑猶豫半晌,眼神忽然轉厲,拔刀,慢慢向門刺過去。
門外,易銘靜默了一會,忽然輕聲道:「笑笑,我欠你一聲道歉,對不住,耽誤了你這許多年青春。」
這聲遲來的道歉一出,文臻便「嗐!」地一聲。
果然,厲笑的手頓時軟了,刀落地,幸虧地面鋪了地毯,不然光憑聲音就露餡。
她癡癡地靠在門上,眼神裡幾分釋然幾分傷。
文臻心底歎息一聲。
燕綏忽然輕聲道:「你以為就你想到這個了嗎?」
文臻看他眼神,渾身汗毛一炸。
易銘會不會也想殺厲笑滅口?
之所以沒動手,是因為她一直在試圖套話,想看厲笑到底和誰在一起。
如果她發現無法套話,會不會乾脆就對厲笑動手?一方面知道她秘密的人少一個好一個,另一方面說不定能誘出厲笑的幫手?
燕綏看她一眼,再次發揮蛔蟲的異能,搖搖頭道:「不會。」
文臻撇撇嘴,沒好氣地坐遠一點,她早就發過誓了,臉上疙瘩沒全掉之前,才不要和他和好,不為別的,就為他的隱瞞和不信任,明明之前已經接到了關於藥和西番王女的消息,卻一直瞞著她,怎麼,是覺得她不堪商量,還是覺得她會打翻醋罈?
還是不夠信任是不是?那就先自個玩唄。
然而燕綏隨即挪了挪身子,又坐近了一點。
文臻再挪。
燕綏再挪。
……
幾次三番之後,兩人已經挪到厲笑的正上方,從橫樑上蹭下來的灰,都簌簌地落在了厲笑的頭上。
厲笑渾然不覺,抹一把含著灰的淚,把自己抹成了花臉。
文臻:「……」
要不要臉啊燕綏。
回頭得找這家店的老闆要橫樑清潔費去。
門外易銘又靜了一會,才道:「說了這許久,到底是不是你呢?也許你不想見我,也許……也許我太想你,看錯了吧,畢竟笑笑也不大可能一個人忽然出現在西川……」她作勢要轉身。
門內的厲笑霍然回首。
就在厲笑回首錯身的那一霎,一柄雪亮的刀尖,忽然無聲無息地從門板上刺進來!
厲笑的表情就像瞬間看見天崩地裂。
文臻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隨即回頭看燕綏。
易銘套話無望,對厲笑下手了!
這是燕綏第一次推斷出錯!
燕綏也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例外,隨即還是道:「不可能。」
外頭一聲厲喝,似乎是易銘的喝聲,帶著怒氣,盯著刀鋒發怔的厲笑被這一聲驚醒,忽然發一聲喊,反手拔出自己的刀,猛地拉開門就衝了出去。
文臻:「……」
這是什麼神轉折!
……
時間回到方才易銘轉身的那一刻。
易銘剛剛轉身,忽然一個蒙面人衝了過來,手中一把刀寒光閃亮,易銘下意識一傾身,那人卻和她錯身而過,手中的刀毫不猶豫地插入了門板!
易銘立即怔住,然而一霎之後她就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居然有人敢在她面前對厲笑下手,栽贓給她!
那傢伙動作出人意料又迅猛無倫,一刀刺入再不猶豫轉身就跑,易銘一邊怒喝下令護衛去追,一邊拍門要問厲笑怎麼樣,忽然門拉開,易銘剛剛一喜,就看見厲笑橫眉豎目,一股寒冷如雪的刀風當頭卷下,倉促間易銘舉劍架住,卻忽然覺得後頸細微一痛,渾身力氣頓時失了大半,易銘大驚,此時厲笑的刀已經當頭劈下,易銘使盡全力將刀一引,輕微鏗然響聲後,那刀落在易銘肩膀上,易銘捂著肩膀一個轉身,已經骨碌碌順著樓梯滾了下去。
文臻衝過來,一把拉住出刀後再次陷入茫然的厲笑,「走!」
厲笑還渾渾噩噩的,文臻乾脆一把扛起她就走,一邊走一邊道:「誰這輩子還沒遇上幾個渣男!不在怕的!」
樓底下,那個倉皇逃竄的蒙面傢伙遠遠地給她比了個贊。
被她逼去照應一下逃奔的易人離的燕綏,很想也把這個過河拆橋的女人也一把扛了就走。
易銘從樓梯下起身,看一眼往兩個方向逃奔的人,最終還是決定親自去追那個膽敢當面栽贓她的賤人。
文臻拉著失魂落魄的厲笑一陣瘋跑,按照朋友們留下的暗號在一處小巷內聚齊,又趁著易銘還沒下令封鎖城門,迅速出城,總算把易銘的追兵給甩下了。
回到十字坡包子店,一進門就踩了一腳牛糞,文臻嫌惡地拔起腳,聽見那邊茶肆老闆娘惡聲惡氣地在踢狗,一邊踢一邊罵:「不知道哪個腌臢旮旯裡跑出來的賤貨!天天佔著地兒勾三搭四,總有一日燒了你屋,殺了你全家!」
厲笑正心情不好,刀一拔就要轉身,被文臻拉住,厲笑怒道:「這瘋女人自從咱們來了,天天指桑罵槐,潑糞倒水,鬧個不休,偏你還都讓著,一直不讓咱們教訓她,連嘴都不回一句,慣得她越發蹬鼻子上臉!你當初連陷陣營統領都敢打的氣魄呢!」
「狗咬你你也咬狗一口嗎?」文臻笑著把她往屋裡拖。
「那就一直被狗咬著?」
「不不不,那當然是先養肥了,才好宰了吃肉啊!」
「吃什麼肉?啊吃什麼肉?」君莫曉風風火火拖著聞近檀回來了。
文臻笑而不語,轉而問兩人怎麼回來的。君莫曉道兩人出城門的時候晚了一步,險些被攔下盤查,是潛入一輛運貨的大車之下才躲過的,君莫曉說起此事眉飛色舞大呼幸運,聞近檀則一言不發,事後才悄悄和文臻說起,那大車在出城門的時候忽然在隱蔽處停下,出城門後又在隱蔽處再次停留,兩次都方便了君莫曉和聞近檀潛入以及離開,她覺得有點蹊蹺,只是對方的車很普通,也沒和自己等人照面,因此也就無從查探。
「既然帶你們離開,總歸沒有惡意。示好的最終往往都是有所求,等著便是。」文臻清點著廚房裡的食材,一邊招呼丫鬟護衛將一些珍貴食材打包,一邊建議:「好久沒野餐了,今晚開個燒烤趴吧。」
大家跟了她一陣子,也多半懂了她那些奇怪的話,雖然覺得忽然吃燒烤有些奇怪,但看一眼魂不守舍的厲笑,都猜文臻是為了幫她開解,也便各自去準備。
又過了一會,易人離回來了,形容有些狼狽,也不像往日那樣和厲笑說笑,有意無意避著她和文臻走,他避著文臻,文臻卻不避他,非常熱情地迎了上去,「回來啦?沒被追著吧?」
易人離眼神飄忽,顧左右而言他,「殿下臨時有急事被叫走了,沒能跟來。」
文臻:「捅得爽嗎?」
易人離上前來捂她的嘴:「姑奶奶你小點聲!」
文臻一腳踩在他靴子上,「你也不怕那一刀刺進去真刺到厲笑!」
「我在隔壁瞅著她的位置呢,刺不著她的。」易人離惱火地道,「其實我更想直接刺易銘來著,不過我就猜她身上有寶甲,當年易家分家易燕然就帶走了一張大荒澤裡的惡獸皮所做的寶甲。」
「採訪一下,怎麼想出這麼缺德的主意的?」
「看不過眼易銘到現在還滿口胡扯騙厲笑!」
「看不慣易銘你倒是捅易銘啊!」
「這不是沒把握麼。」
「我看你是妒火中燒,栽贓易銘,好幫厲笑做個了斷。既然有這個決心,那現在還躲躲藏藏幹嘛?去追啊,去表白啊,趁厲笑現在傷心欲絕,對易銘痛恨值達到最高點,趁機拿下啊!」
「這不行,這豈不是乘人之危!再說什麼妒火中燒,你瞎說啥,我只是看不慣好朋友這麼被糊弄罷了……」
「易人離。」文臻陰惻惻地道,「連和一個女人爭女人你都不敢,你可真出息。」
易人離:「……」
自從這個女人被段夫人害了滿臉黑疙瘩,這心眼好像也被傳染得滿是毒汁了。
「哪,趁著今晚還有點時間,給你辦個篝火晚會,抓緊時間把人拿下吧。再換個地方,就沒那麼方便了。」
「換地方?換什麼地方?」易人離隨口一問,其餘人路過的,好奇地過來聽。
文臻:「共濟盟啊。」
眾人:「???」
耿光等人把烤架端了上來,這些原本出身金吾衛的護衛,早就聽說文大人以烤肉火鍋起家,都十分好奇地看著文臻動作,其餘人有的做串,有的配調料,有的整治蔬菜,君莫曉道:「好端端你要去共濟盟做什麼?還有,什麼叫趁今晚還有點時間?明天有什麼要緊事麼?啊明天我和阿檀約了去鎮上體驗那家肌膚養生館。」
「還肌膚養生館呢,都說了要美容聽我的,偏要去給騙子送錢。」文臻嗤笑,「今兒我們在易銘面前露臉了,你信不信不過三天她一定能找到我們?」
「那也不是去共濟盟啊,好端端地人家大匪幫會要你?還是你打算殺個把土豪劣紳上山落草?你打算殺誰?把陳小田殺了怎麼樣?他出身富貴,還總喜歡給阿檀獻慇勤。」君莫曉興致勃勃。
陳小田:「……我不是!我沒有!我冤枉!」
聞近檀默不作聲,羞赧低頭,手中串羊肉的尖尖竹籤往君莫曉屁股上閃電一扎。
君莫曉大笑尖叫蹦起,一溜煙跑了,文臻笑瞇瞇地道:「那小田可得努力了,畢竟咱們阿檀美貌老實,人人趨之若鶩,共濟盟的人都來求親了呢。」
說到前半句易人離等人還在笑,畢竟聞近檀離美貌老實,尤其老實兩個字,看起來非常近其實非常遠,聽到後半句,都愕然看她。
一直神不守舍的厲笑忽然道:「今天中獎的那個青衣男子?向顧大哥求親的那個?」
「哎看來你還沒被那傢伙徹底迷糊塗。」文臻拍拍她的頭,感喟道,「人家都告訴咱們了啊。『家住五柳山,山上五棵柳下,便是在下的主人家,主人家中薄有資財,這周圍方圓千里之地,都他家佃戶。主人家有三位妻子,另有妾侍數千,日常營生就是打打麻將,收收租子。兒郎們也挺多,在外成家立業數千,留在山上吃老爹的也有數千。他只是主人家請的師爺,日常幫忙管賬,油水倒也豐足,也娶了幾房妻子,也有一些兒郎』,共濟盟山頭五峰山,每峰都有很多柳樹,五柳山便是五峰山,再說除了五峰山的共濟盟,附近還有誰家能掌控方圓千里之地?主人家有三位妻子,是指共濟盟大當家下面的三位當家,妾侍數千,兒郎數千,誰家能有數千個小老婆兒子?那自然指五峰山屬下,在家吃老爹的,是指總舵日常人數,成家立業的是指分舵,打打麻將是打家劫舍,收收租子是收保護費。這青衣男子應該是個謀士智囊之類的人物,手下也管幾號嘍囉。」
眾人恍然大悟。
「共濟盟的人來做甚?」
「換你,山門底下開了個神秘的包子店,店裡面的人奇奇怪怪,傳出各種詭異傳說,那你會不會親自來看看?」
文臻的羊排烤好了,引發眾人哄搶,光速跑走的君莫曉神出鬼沒出現,搶走了金黃油亮滋滋作響肥瘦均勻香氣醉人的最好的一塊。
「和易銘打了照面,安全起見自然要走,去共濟盟倒是個不錯的選擇,易銘怎麼也不會想到咱們去做強盜了,只是共濟盟目前只是注意到了咱們,未必代表一定會接納咱們。」
文臻給肥大的山菇切出十字口,笑笑沒說話。
去共濟盟是必須的,包子店開在這裡本就是為了吸引共濟盟的注意力,文臻懷疑共濟盟多年不滅,十有八九和易家有勾結,如今朝廷據說派出太子來幫忙西川剿匪,易銘此刻出現在共濟盟地盤,要說沒點貓膩她才不信。
開包子店引起共濟盟注意,再混入共濟盟,通過共濟盟和易銘身邊的方人和聯繫上,就是文臻此行的目標。
雖然迂迴了一點,總比直接去西川首府潛入西川易家來得容易,也更加安全。
易銘出現在灌縣更證實了她的猜測。
「但是我們就這樣去共濟盟?總得有個投名狀吧,不然難道是去做廚娘嗎?又或者易人離你扮一下被打劫的良家婦女,然後被大王看中搶去做壓寨夫人,我們作為娘家人,應該最起碼能當個五當家吧?」
「呸!不怎麼樣!」易人離憤怒,「這麼多女人,為什麼叫我扮女人?」
「因為你最美啊哈哈。」君莫曉趁易人離不注意,搶走了他看中的羊腿,順手塞他一個烤好的串,「你吃這個!年輕人吶,虛,得補!」
易人離低頭一看,羊鞭。
正要跳腳罵,胳膊忽然被捅了捅,易人離低頭一看,卻見厲笑默不作聲給他遞過來一盤烤好的羊腿。
易人離頓時安靜了,訕訕地接過羊腿,一眼一眼地瞟厲笑,厲笑垂著頭,輕聲道:「你……你今天生氣了嗎?你別生氣了罷?」
「不不不,」易人離有點慌亂地道,「我沒生氣,你別生氣,啊不,是我不該讓你生氣……」
他感覺舌頭打結,停住了,下意識看了文臻一眼,眼神有點哀求。
文臻忍笑,把那串被他扔開的羊鞭又塞回他手裡。
易人離:「……」
厲笑沒發覺兩人間的官司,有點落寞又有點好笑地道:「你讓我生氣什麼啊,是我今天……不說了,總之,我算是明白了,以後啊,就和朋友們在一起,什麼別的都不想了。」
「可不能不想。」文臻刷著調料頭也不抬,「不然白瞎了那一刀……」
她還沒說完,易人離就撲過來,大聲道:「還有什麼好吃的!」
厲笑:「什麼?你說什麼?什麼刀?」
文臻塞給易人離一個大盤子,裡頭烤韭菜烤鮮貝烤豬腰子烤鱸魚烤牛骨髓一大堆,都是男人最愛雄風大振的寶貝兒。
看,她多麼善良,易人離惹出麻煩來害她包子店開不成,她還操心著他的身體健康。
易人離只得接過,一邊咬牙吃自己最討厭的韭菜,一邊把厲笑拐到一邊談心去了,文臻看著燒烤架前頭碰頭的兩人,心想這樣也好,斬斷孽緣,才能重新開始,不管厲笑和易人離能不能成,總比和易銘藕斷絲連要好。
「今晚開個宵夜,是因為半夜要幹活。」文臻和她的小夥伴們說,「剛才說去共濟盟要投名狀,這就安排上。」
「什麼投名狀?」
「搶劫太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