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薯這事,可能文大人確實無過。但是呢,文大人之罪,並不僅僅是紅薯種植失利,微臣以為,文大人其罪有三:其一,接旨不歸,蔑視吾皇;其二,心懷不軌,勾結悍匪。其三,勾連大臣,誣陷東宮。」
文臻一拍桌子,挑眉怒喝:「呔!還不速速跪下領罪!」
她在這裡唱作念打,對面,燕綏筷子挑著碟子裡的菜,不滿地睨她一眼:「有這時間編排太子,還不如去給我做幾個菜,這所謂風味山珍素席,只配給三兩二錢吃。」
文臻呵呵笑一聲,歎口氣道:「我這不是擔心老太太嘛。我猜她肯定上殿去揍人了,就希望她不要太用力,閃了腰。」
英文匆匆過來,聽見前半句還以為文大人要擔心老太太觸怒陛下,聽到後半句不禁搖頭一笑。
他將一排紙卷放在燕綏面前,這裡是相鄰西川的并州治下一個偏遠縣的酒樓。并州為臨近六州通衢,水陸樞紐,交通發達,往南可經過蒼南州一直到和南齊靜海遙遙相對的斜月海灣,往北可前往唐氏三州之地。從斜月海岸線的三千里大山斜插而過,可以直抵大燕的雲雷高原。
之所以接了聖旨寧肯詐死都不回,是因為文臻發現燕綏手上的傷,果然經久不愈。她一路求醫,無論內科傷科,無論大夫多信誓旦旦說這傷不重,一定可以痊癒,但燕綏那一處看似不大的傷口,始終沒有收口的跡象。
解決燕綏的問題迫在眉睫,文臻可不希望某日醒來狗血地發現燕綏失憶或者乾脆拿刀砍了自己。
但天京的一切動向還是要掌控的,這幾日英文和他的手下的快馬,幾乎把地皮都跑掉了一層。
紙卷一字排開,各種顏色標注,文臻之前還沒注意過燕綏這邊消息收集的細節,此刻看見不禁驚訝:「怎麼這麼多?天京的事兒很棘手嗎?」
燕綏將紅色的幾個紙卷撥給她,道:「青色的是大燕的消息,黃色的是大荒的消息,紫色的是南齊的。黑色的是西番的。」
「你連別國的消息都搜集?」
「最近剛開始。自從老大開始出蛾子之後。」
燕綏展開紫色的紙卷,看了一眼,嗤笑了一聲。
文臻一邊看天京的消息,嘖嘖不休,一邊問:「怎麼?」
「天授大比結束了。東堂輸了。」
文臻詫異地抬起頭來,「天授大比?」
她記得自己隱約聽說過這事,一時卻想不起細節了。
旁邊的英文解釋:「這是咱們和南齊那邊的一種比試。你也知道咱們這裡天授者比較多,最初先聖武帝組建刺客組織天刺,漸漸尾大不掉,為了管束好這些天授者,殿下想方設法將之從地下轉向地上,設立了天機府。後來又和南齊合議設立了天授大比,約定哪個國家連輸三次,就要開放一處口岸,允許自由通商,給予最惠政策。」
文臻恍然道:「對,當初我還誇殿下年紀輕輕如此老奸巨猾來著。」
「南齊那邊都是好大喜功之徒,比如他們那個人妖國公。滿心以為天授大比可以佔點咱們的便宜,卻不知道咱們天授者本就多,且經過專門訓練,豈是那些南蠻子可比?」
文臻悻悻地想,是啊,是多,多到她這個異能者成了雞肋,導致本來以為拿到的是金手指異能劇本,最後變成了美食劇本。
「南齊已經連輸了兩次,這次再輸,就要開放通商口岸了,咱們這邊已經瞧好了靜海城。大皇子一直帶著海軍駐守靜海黑水峪對面的斜月海峽一帶,在周邊海域實力雄厚,一旦能得了靜海城,就能在南齊南部打出一個缺口,未來想要以此開疆拓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大皇子出發的時候躊躇滿志,立下軍令狀半年之內必定拿下靜海城。」英文指指那紙卷,歎了一口氣,「可惜,輸了。還輸得很慘,帶隊的人統統受傷,連大皇子都受傷了。」
「怎麼會輸?」
「據說那邊出了個厲害人物,硬生生反敗為勝。」
「我們這邊帶隊的是誰?」
「是司空昱。他身具多種能力,可見極遠處,可見極微處,可無遠弗屆……他本該是贏定了的。但是南齊有人才橫空出世,那也是運氣。」
文臻忽然心中一動,急忙問:「那人叫什麼名字?」
誰知英文竟然道:「不知。因為我們打聽的重點不是天授大比的細節,而是其中出現了一個神語者,也就是擅長預言者,我們聽說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才飛馬驅馳告訴殿下,否則,以往無關中樞和世家的事,我們是不管的。」
文臻有點失望,又問:「那對方是什麼異能?有聽說嗎?」
「當時我們的人比較遠,不過那人明顯具有毀滅之能。沒有武功和內力,卻揮手可斷一切物事。」
文臻直起的身子,頓時塌了下來。對後頭的事情頓時失去了興致。
她剛才想到了三個死黨,但三個死黨無論誰都沒有毀滅之能。
燕綏看她一眼,他聽文臻說過幾個死黨的事情,但文臻並沒有細說過朋友的能力,文臻自己這個雞肋的微視,導致他也覺得,那幾位的能力想必也有限,自然不能夠在這樣國家級的比試中力挽狂瀾。
「不想聽了?」他道,「這個打聽到的其中一個預言的一半,可能和你有關呢。」
文臻詫異抬頭。
一卷紙卷鋪在她面前。
「……你看著那個最高的位置,可是,別想了。那不是你的,甚至不是現在那個人的,那個該坐位置的人,從來都等在那裡……不過他原本也沒這個命,但是天降星煞,命盤推動,他的命數改了……那個流星般越空而來的少女……」
文臻駭然抬頭。
雖然預言只打聽到了一半,但是她已經明白了。她盯著燕綏,想看他明白了沒有。
對面,燕綏的眼眸,依舊那般淡而遙遠。
似乎這上面驚世駭俗的預言,和他完全無關。
「忽然想起初初見你,你便在屋頂上。奇裝異服,言語古怪。你不是聞家人,你是怎麼來到東堂的?」
文臻望定他,良久,忽然笑了。
「真好呢,看這預言,感覺你可以活很久。不會被毒死。」
燕綏一怔,看了她半晌,眉毛一揚,笑了。
這樣一個令人心神都會崩裂的預言,她關注的竟然不是那預言中隱隱暗指的最終榮華,而是從中推斷出的他不會短命。
他的小蛋糕,是世人無緣擷其香美,只有他才有福品嚐的寶貝。
「便是皇帝,也有短命的。」
「若皇帝真短命,那在這個預言上會體現出來。若皇帝短命,東堂必定大亂,皇子必定爭奪皇位,那麼最終皇位會很快落在別人身上,那預言也會變化,所以,這個預言,就是說明了你會沒事。」文臻信心滿滿。
燕綏卻笑著搖搖頭。
文臻觀察他的神情:「怎麼,不想做皇帝喲?」
「我若想做,太子之位輪得到燕縝?」燕綏將紙卷焚燬,「只是咱們家老大,要失望咯。」
「這預言是對他說的?」
「嗯,神語者對咱們這邊的人,只說了兩個人,一個是大殿下,一個是季將軍。大殿下那個預言,因為當時在場的護衛很多遭到了滅口,我們的人也只來得及傳出了半句話。但是季將軍的,因為相對不那麼重要,從另外一個渠道打聽到了。」英文給她看另一個紙卷:「……你跟對了主子,卻跟錯了人。你會擁兵百萬,榮寵一時。可是天命自有定數,你的榮寵注定一生,可你的一生注定很短……這是給季懷遠的判詞。」
文臻點了點頭,「我甜。小心這個季懷遠。」
燕綏唇角一彎。
文臻將看完的天京消息遞到火上燒了,想了一會兒,忽然道:「你讓祖母告御狀,派出張洗馬,甚至那麼遠的地方你都安排了,你是要攪亂天京?讓天京朝廷和太子把注意力放到這一系列衝擊中,從而不能及時得到關於這個預言的消息?」
這個預言對她極為不利,一旦被人查出她就是這個所謂扭轉命盤的少女,她就要陷入狗血的「得文臻者得天下」的命運,真的成了一塊蛋糕,誰都想啃幾口,分分鐘得跑路。
「可惜,老大知道了。雖然老大一定不會將這個消息放出來,但是也一定不會放過你。何況這個預言的下半截是什麼,我也很想知道。」燕綏忽然笑道,「蛋糕兒,我們繞個道,去斜月海峽把老大解決了吧?」
「為什麼?不過一個預言,大皇子也對我還沒動作,就直接對他下手?咱們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吧?」
「沒有動作嗎?」燕綏搖搖頭,給她看一個紙卷,「咱們離開共濟盟沒多久,就有很多陌生人進了五峰山範圍,也在搜尋咱們,英文他們查過了,對方雖然身上沒有任何標記,但是膚色黧黑,身上有股散不掉的魚腥味,腳掌特別寬大,下盤堅實,顯然是常年海上作戰的水軍出身。老大可能已經在懷疑你的身份。既然他派人來找你,緊跟著陰魂不散有點煩,那我們調轉去找他算了。」
文臻皺皺眉。
「斜月海峽那邊,老大一定不甘心失去靜海受到懲罰,咱們就快和南齊開戰了。」燕綏淡淡道,「巧得很,聽說南齊靜海新任總督,就是那位天授大比中的力挽狂瀾者。」
文臻興趣缺缺地哦了一聲。
「那就走吧。」燕綏長身而起。
文臻愕然睜眼:「現在就去?大皇子是皇子,你還真能殺他?再說你的傷也最好不要再耽擱了……」
「只要對你存在不利,就該早點掐滅。不一定要殺,但也一定要他打消任何心思。」燕綏慢慢戴上一隻手套,那是個做的非常細膩宛如真實皮膚的手套,能遮住他不能痊癒的傷口,「本來可以嘗試把這事交給季懷遠,但是這個預言,說明季懷遠也未必可信,那就需要我親自去一趟了。」
「而且我聽說了一件事,大燕冀北柳家,祖先曾經遊歷天下,在南齊靜海藍灣曾遇海盜,得救後在收了救命恩人的孩子做徒弟,在南齊留下了自己的傳承。方人和就是這一脈的記名弟子。據說這一脈的弟子在經脈氣血治療上頗有獨到之處,倒可以給你看看體內經脈現在如何了,方人和畢竟只是個記名弟子,當初教你的那個法子又太過霸烈。如今繞道一趟,如果順便能把那位隱世名醫請出山,給父皇瞧瞧,想必就算給老大吃點苦頭,也差不多能抵消了。」
文臻一聽這個打算,便不說話了,這是燕綏的孝心,誰也不好置喙。
只是她隱約覺得最後這句話裡有些什麼,轉頭去看燕綏神情,卻沒發現什麼異常。
「回客棧吧,這一桌又沒得到你的恩寵,少不得我親自出手爭寵了。」
「多謝娘娘垂憐。」
兩人哈哈一笑,文臻激靈靈打個寒戰。
別,可別,那什麼預言,皇后娘娘什麼的,她一點都不感興趣。
她一點也不想莫名其妙地和皇位扯上關係,天知道她在現代讀網文就最痛恨什麼鳳命什麼得某某得天下之類的神神叨叨情節。皇權有什麼好?承天下治江山,經人間至煩至苦,幸福安寧都是奢求。
她想做權臣,不然做廚娘也行。
就她看來,燕綏也不適合做皇帝,他太隨心所欲,對塵世的羈絆感太淡,這樣的人要他夙夜匪懈,為國事操勞,聽聽都覺得不靠譜。
兩人相攜著向外走,隱約有語聲傳來。
「其餘幾國有什麼新聞啊?」
「什麼叫新聞?軼事嗎?大燕是我們下一個要去的目標,我有打算從堯國進大燕冀北,堯國聽說新採出了祖母綠礦,還是上好的六芒祖母綠,路過的時候給你搶一些來。不過咱們得快一點,不然說不定堯國就打仗了,道路封鎖,搶錢不利啊……」
「怎麼好端端就打仗了?」
「撞到祖母綠大運的是步湛他爹,這位本就有錢有實力也有野心,不出一年,一定會試圖染指皇位。」
「那步湛將來豈不是堯國皇太子,這次借道堯國可以看看故人啊,順便還可以多借一點盤纏。」
「看他做甚?想他了?」
「喲,怎麼聞著一股酸味兒,正好回去配蟹吃。」
「他啊,也配?這個皇子,我看他沒這個命。」
「這好像還是在酸啊殿下。」
「你知不知道堯國的鎮國公主?步夷安是個人物,當年曾經實際掌控堯國的鐵血公主,扶立弟弟後被皇室逼嫁大燕冀北王。但據我所知,這麼多年,她對堯國的暗中滲透並沒有停止。華昌王不反便罷,一旦反了,步夷安絕不會坐視。」
「終究是女性啊,還遠嫁了,再回國干涉內政也不方便了吧?」
「以她在堯國的威望地位,華昌王不會讓她回國。但是我覺得,她一定有辦法回去,而這兩人對上的時候,就是堯國戰火燃起之時。」
「那咱們得加緊了。那麼你看,真要打起來,誰會贏?對整個大陸局勢會有影響不?」
「誰會贏,要看大燕怎麼出手。大燕皇室代代皇帝似乎有怪病,容易早死,因此對藩鎮十分警惕,我猜他們早有削藩之意。就是不知道會在堯國生亂之前還是之後削冀北藩。大燕如果趁機吞併了堯國,再收攏雲雷,我東堂便要腹背受敵,或者該給他們找點麻煩,比如去柳家的時候,順便把大燕目前頗受器重的皇太孫請去喝喝茶……」
「殿下,在人家地盤上,想著把主人擄走喝茶,您的膽子裡,裝的是整個宇宙嗎?」
「宇宙又是什麼?你不要總說怪話,不然我總想起那個鬼裡鬼氣的預言,什麼天降星煞,越空而來……以為你是掃把星嗎?」
「哈哈哈那叫哈雷彗星!」
「說到掃把星,還有件……新聞。大荒那個野蠻之地,去年也有個天降女王的傳聞。他們的國師起了祭壇,一個女子一屁股坐碎了祭壇,國師便說那就是命定女王,當真奉回帝歌繼位了。」
「這麼荒唐?不會是有心人設計,以女王為傀儡吧。」
「你跟在我身邊,真是越來越亮堂了。就是這樣。宮胤那個冰塊心高氣傲,雙膝豈會跪尋常女子?」
「哎,那女王,可真是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