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豬隊友

再然後發現採桑寒鴉連帶沒有隱身跟在她身邊的冷鶯也都被綁住了!

文臻:「……」

陰溝裡翻船了啊這是!

真是大意了,沒想到這村子一群的白眼狼!

屋子裡滿滿是人,鄉佐帶著一批漢子臉色鐵青地看著她,道:「第三天了,馬上包稅就要來了,連輛馬車影子都沒瞧見,姑娘,你行事不仁,就別怪我們無義了。」

「諸位,至於這樣急躁嗎?包稅這不還沒來嗎?」文臻吸一口氣,「我犯得著騙你們嗎?我拿出真金白銀耍你們好玩嗎?」

「包稅來了又怎樣!你從頭到尾派出人去找糧了嗎!你一定是和包稅勾結了的大戶!就是騙我們抗租,好把我們騙去服苦役!」

「……想像力可真特麼豐富……」

人群後,一個粗嘎的嗓子忽然道:「我要說,她一個丫頭片子,真要有這壞心思,也沒這麼容易給你們綁倒了。」

「啞嬸兒你不閉嘴沒人拿你當啞巴!」

文臻聽出是那個寡婦的聲音。

又有個怯怯的聲音道:「這位姐姐是好人,她救了我們一家……」

是蒙珍珠。

鄉佐一揮手,「把蒙家的一家子也看住了,說不準這一家也被收買了要賣了全村。」

姑娘哭喊著被推搡走了,文臻吐出一口長氣。

外頭忽然有車馬聲響,有個清朗的聲音問:「有人在嗎?」

文臻一怔。

現在來的應該是蔣鑫,但是這聲音卻又不像,但是聽著又有幾分熟悉。

她「哎」地一聲應答,對鄉佐等人道:「糧食來了!」

眾人愣了愣,一窩蜂湧出去,文臻喊:「文蛋蛋!」

天殺的,文蛋蛋不知道浪哪去了。

她掙了掙,掙不動,這繩子夠結實。

快速地渾身上下感覺了一遍,她臉色一變。

身上的所有裝備都不在。

這事兒就蹊蹺了。先不說到底什麼神奇的藥能夠迷倒她,普通村民如何能夠知道她身上的各種隱秘武器配置?

如果有人能夠迷倒她,拿走她的所有裝備,那麼為什麼不順便殺了她。

文臻心中流過一個名字,一瞬間汗毛倒豎。

外頭,村民們擁出去,一眼看見破車,瘦馬,青袍,書生。

書生俊秀清雅,如玉山朗朗。車簾子在風中飄蕩,人們伸長脖子朝裡張望,別說滿袋的糧食,一顆米都瞅不見。

這就是等了三天的「糧食」?

這就是那個女騙子嘴裡解決問題的關鍵?

村民們出離憤怒了。

出離憤怒的村民,在經過第一次的順利的暴力出手後,很自然地選擇了第二次的暴力出手,一個漢子猛地跳起來,碗大的拳頭,狠狠擂上了一個長揖還沒做完,正要詢問文臻所在的書生的腦袋。

書生一聲不吭,砰然倒地。

隔著一條窗縫隱約看見的文臻:「……」

但是這書生腦殼比想像中頑強,他竟然沒有被第一時間打暈,捂著腦袋搖搖晃晃要起身,一邊怒聲道:「何等惡徒……竟敢毆打朝廷命官!」

文臻暗道要糟。

「什麼官不官!豬圈裡去吃屎吧你!」一把耙叉子重重敲下來,正往懷裡摸索什麼的書生晃了晃,終於轟然倒地。

啪嗒一聲,一塊臧藍底鑲金邊令牌落地,被鄉佐撿起,翻來覆去地看,卻不識字。

片刻後,同樣被捆得直挺挺的書生被抬了進來,被扔到地下滾三滾。

文臻一瞧。

呵,那個書獃子張鉞。

他好好的怎麼會來這裡?

文臻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不禁呆了一呆。

看見他脖子後頭好大一個包,不禁有些發愁。

真是八十老娘倒繃孩兒。事情怎麼就發展到了這麼詭異的一步,張鉞為什麼會孤身來此?自己的護衛隊又去了哪裡?

屋子外頭村民們商量著等包稅的來了之後,將這兩個騙子交給包稅,讓他們自己掏錢給自己贖身,那書生看著窮,那女子卻像個有錢的,或許銀子掏足了,大家也就免租了。

文臻一邊聽著一邊歎息,窮**計富長良心此話誠不欺我。

但她的神情已經微微緊張起來。文蛋蛋不見了,自己的裝備不見了,無法自救,耿光等人莫名沒來,護衛們也全部被放倒,現在張鉞也落入村民之手,等會包稅的人來了,萬一那夥人和湖州不法官員或者軍方勾結,發現了自己和張鉞身份的不對勁,就勢把自己兩人滅殺在這小村內,那就真的栽得冤枉了。

正想到這裡,就聽見外頭一陣喧鬧,果然包稅帶著那一群手下來收稅了。

文臻聽見那鄉佐帶著村民迎上去,說了些什麼,隱約那包稅聲音有怒氣。忽然身邊張鉞哎喲一聲,悠悠轉醒,文臻大喜,急忙道:「張大人,你怎麼樣了?」

張鉞愣了一陣,眼神好容易才轉了清明,看看她這情狀,先是一喜,隨即倒抽一口冷氣道:「文大人,你怎麼也落到這般田地了?」

「張大人還是趕緊先告訴我,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是不是我的長史?蔣大人呢?我派去接他的護衛都去哪了?」

「是。我便是湖州新任的長史。陛下指派我和蔣大人一起出京來湖州。蔣大人本來要來小葉村,但是臨時得知湖州那起子官員,擺出了好大的架勢說要迎接新刺史上任,擾民無度,蔣大人怕他們攪出事來,令你還沒上任就被壞了官聲,便趕緊先去湖州了。湖州是那群人的地盤,人帶少了沒用,所以護衛都跟去了那邊,蔣大人讓我先來這邊看看,助您便宜行事。」

「這歡迎還真是熱情啊……」文臻歎口氣。

本想把蔣鑫弄來見證這一年三賦的事情,沒想到按起葫蘆起來瓢,湖州那邊還在作妖,張鉞這書獃子來能有什麼用?平白多個拖累。

張鉞忽然伸手摸衣襟,道:「我的令牌呢?」

「什麼令牌?」

「觀風使令牌,蔣大人怕你這邊事情棘手,給我讓我拿了做憑證的,他說反正湖州別駕他們都認識他……我剛才拿了想對村民宣示身份,然後就挨了一擊……」

文臻霍然轉頭看向窗外,此刻才發覺外頭已經安靜了一會兒,「糟了!」

「怎麼了?」張鉞被打得暈暈的,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令牌鄉民認不出來,但是那些包稅的遊走官場,一定認識,一旦給他們認出身份,這些人做賊心虛,萬一煽動唆使百姓……」

文臻話音未落,張鉞臉色也變了。

若是常規就任也罷了,刺史也好,觀風使也好,這些人發現了身份,自然要恭恭敬敬上前解綁賠禮。但是問題是湖州情況未明,文臻和張鉞是來捅馬蜂窩的,面對的是四面濃重的敵意。此刻外面忽然安靜,令牌被發現的後果未必就是那麼美好……

屋外。

包稅定定地看著鄉民手中的令牌。

忽然低聲道:「你們啊……犯了大事了!」

鄉佐驚得渾身一顫,「怎麼?怎麼!」

「裡頭的,是大官!是朝廷派來巡察的大官!」

「啊!這這,這怎麼打了大官!快快,黑子,快去,把大官給接出來……」

「慢著。」

「包稅……」

「你想清楚。東堂律法,毆打朝廷命官,斬首,親族流徙三千里。這位官兒還是朝廷二品,真正的高官,他挨你們一板子,明天你們整個小葉村,也就雞犬不留了!」

「這這……我們給他賠罪……賠罪還不行嗎……我們也沒打出個好歹來……」

「什麼賠罪不賠罪的,這是律法,是朝廷法度,是體制尊嚴,官老爺們的體面,是你們幾個泥腿子的賠罪能抵得過的?就算他不追究,郡守刺史也是一定要追究的,今兒你們把他們請出來了,明兒就等著自己披枷帶鎖被趕出湖州吧!」

「那……那該怎麼辦……包稅……您給指點指點……」

「呵呵……你們自己犯下的孽……我可支不出什麼好招兒……」

一陣焦灼的商量爭執,包稅斜著眼睛,給人群裡一個混混使個眼色。

那混混便忽然壓低聲音狠狠道:「……什麼大官!我們不知道!也沒見著!」

慌亂爭執聲一停,眾人靜了一靜,都緩緩轉頭看他。

混混扭過頭,用眾人聽得見的音量自言自語道:「一個孤身路過的書生,不見了,誰又知道!只要大家記得自己的性命,閉緊嘴!」

「……

又一陣沉默。

人們面面相覷。

良久之後,都在對方眼裡看見孤絕的狠意。

隨即眾人默默散開,包稅手一揮,帶著人走了,走開好遠,唇便綻開一抹冷笑。

這邊鄉佐身邊留下了幾個壯漢,將其餘人都驅走,又命幾個人看好了蒙家的那一家子。才吩咐了自己身邊人幾句。

他們在商量這些事的時候,不遠處牆角,有一張黑黑的小臉探出來,隨即又被身後的人揪了回去。

……

屋內,張鉞跌坐長歎:「未曾想未入湖州,竟然葬身此地!」

垂下頭想了想,又輕聲道:「文……大人,你別怕,我……我一定想辦法救你出去……」

文臻雙唇撮起,吹起無聲口哨。

牆縫裡忽然鑽出幾隻老鼠,向兩人衝來。

張鉞大驚失色,下意識掙扎要逃,卻被綁得死緊,只得拚命向牆角挪去,文臻咳嗽一聲,大義凜然地道:「張大人莫怕,它們衝我來就行——」

「文大人真乃眾官楷模——」張鉞感動得熱淚盈眶。

文臻:「客氣客氣。說起來您當初金殿作證,也算是為我正名,往日得您照拂,自該回報,自該回報。」

張鉞忍著噁心,看那幾隻灰老鼠,爬上文臻潔白的手腕去啃那些繩索,不禁頭皮發炸,再聽文臻這說法,忽然覺得慚愧,自己堂堂男子,難道還要一個小姑娘擋在自己面前嗎?

再看著眼前粉團柔軟的少女,一臉正氣凜然,頓覺羞慚之意如長河之水滔滔不絕,一時連對老鼠的恐懼厭惡之心都忘卻,咬牙以前所未有的靈便蹭蹭蹭挪過去,閉著眼睛靴子一頓狂踩,「文姑娘別怕,我幫你踩踩踩踩踩!」

文臻:「……」

看著地上一片狼藉的鼠屍,她想哭。

不怕狼對手就怕豬隊友啊啊啊啊。

她的哨子已經被搜走,空吹目前也只能招來老鼠之流,何況門窗緊閉,召喚別的也進不來。

好氣。

她恨恨抬起腳,將那只還在肆虐的官靴狠狠一踹,張鉞哎喲一聲,被她踹到了另一邊的牆角,懵懵然地望著她,低頭看見靴子底黏著的鼠屍,頓時咬住了唇,急忙在牆上蹭掉。

但此時文臻臉色已經變了。

她聞見了油氣,稻草在地面拖曳的唰唰聲,急促的腳步聲,嘩啦啦的鐵鏈上鎖聲音,轟隆一聲,窗戶上壓上了鐵板,屋子裡頓時漆黑不見五指。

再然後蓬蓬幾聲,黑暗底紅光一亮。

文臻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

張鉞微帶駭然的聲音響起:「怎麼了?」

「他們放火了!」

文臻不再猶豫,道:「把她們幾個弄醒!」

「這個……這個……怎麼弄……」

「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哪怕吻醒也成!」文臻簡單粗暴地答。

黑暗裡也能感覺到張鉞的目瞪口呆,他好像低聲咕噥了什麼,文臻沒聽清也不想聽,火焰的畢畢剝剝之聲響起,已經有熱力透入,她離開牆壁,全力調動體內的真力。

所有的東西和手段連帶毒和蠱都被搜個乾淨,文蛋蛋被調走,連哨子都沒了,下的藥讓她渾身酥軟無法出手,對方確實夠瞭解她。

但是還差一點。

張鉞在那邊不知道搗鼓了什麼,片刻後接連驚叫聲裡,那幾個接連醒了。

文臻一聽見她們聲音,便道:「寒鴉,看看這屋子哪裡還有比較薄弱的地方!」

黑暗裡金光一閃,片刻後寒鴉道:「主子,西北角一處柱子裡有白蟻,已經腐朽大半,若在以往,我撞上幾次就能倒塌,但是現在……」

有滾滾濃煙穿牆而入,她咳嗽著說不下去。

「冷鶯,你現在能瞬移嗎?」

「咳咳……主子……現在……我不能……我一點力氣都沒……」

溫度越來越高,濃煙滾滾而入,空氣裡像爆開了無數辣椒,刺激得人無法呼吸眼淚長流,文臻先前已經看過了,知道屋子裡沒有水,現在能做的,也只能趕在被濃煙窒息死之前,合力撞破那個柱子。

幾個人咳嗽著,掙扎著,都在呼喊著她,不知道她在幹什麼,文臻一言不發,忽然悶哼一聲,與此同時,金光一閃,破體而出,帶出一抹激射的細細的血流。

她手臂一振,手上的摻了皮筋的麻繩被金針劃斷,被她分持手中,再一劃,腳上繩子也斷。她衝了過去,金針過處,幾女的繩索都斷了。

「不要碰你們斷了的繩子。用盡你們的全部力氣撞那柱子!」

文臻抽出門閂,拋過去,寒鴉抓住,橫在胸前,三女一個抱一個後背,衝過滾滾濃煙黑霧,向那一角的柱子衝去。

卻在此時,頭頂戛然一響,文臻大叫:「小心!」猛地撲上抓住最後面採桑,腳跟後踩拚命向後仰倒。

她身體的力量拽得三女不由自主踉蹌後退。與此同時轟然一聲,半截橫樑攜著熊熊烈火和黑煙落下,正支在那柱子和屋角之間,擋住了前衝的路。

燃燒的橫樑離寒鴉的靴尖只有三寸距離。

四人滾到在一地狼藉和熱火火焰裡,文臻一陣猛咳,剛剛抽針的肩頭劇痛,險些沒能爬起來。

張鉞好像在驚叫,踉蹌著要衝過來,文臻從躺著的角度,隱約看見斜上方似乎有什麼縫隙,但是隨即她便聽見冷鶯歡喜的叫喊。

頭頂天光一亮,好像是瓦片被掀開了,一樣東西晃晃悠悠地垂下來。

是繩索。

有人在上頭喊:「張先生!張先生!」

一個身影靈活地溜下來,火光裡一張臉比煙還黑一點,赫然竟是寡婦家的大丫。

她下來就去抓張鉞:「走!快走!」

張鉞撲過來扶文臻,道:「她先!」

大丫怒道:「不救這個!」

她還抬頭對上頭望望,道:「蘇訓,你說!」

屋頂探下一張臉,赫然是那個像燕綏的少年,煙熏火燎背景裡雪白臉上一顆紅痣越發鮮明,看一眼底下,竟然也冷冷道:「不救。」

又道:「把張先生送上來,快點,屋頂要塌了。」

大丫來拽張鉞,張鉞把她手一甩,往文臻身邊一坐,道:「不救她,我便不走!」

他臉上黑一塊白一塊,不知道什麼時候燒成了半禿。

「不走你便等著燒死吧!」

「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霜。死生何足懼也!」

蘇訓:「快點!」

砰一聲,又一道橫樑塌了,若不是只塌了半邊,還能斜斜支著屋頂,屋頂便也塌了。

大丫氣極:「你們幾個,也不走嗎?」

寒鴉等人不做聲,脫下外衣摀住鼻子。

文臻笑:「我不走,她們沒人敢走的。」

她一隻手有點礙事地翹著,笑容漫不經心。

上頭蘇訓忽然歎氣,探頭對大丫柔聲道:「算啦,救吧,別賭氣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仇。」

大丫翻白眼:「什麼叫沒什麼!你腿都差點斷了!」又瞪文臻,「你這是自私!你為什麼不叫張先生自己先走?」

「我叫了他就會走嗎?你難道不知道問題的關鍵不在於誰先走而在於到底救不救我嗎?行了,不救就不救吧,你也別走了,我心情不好,陪我一起下去吧。」

文臻手一抬,就去割繩子。

大丫尖叫:「我救!救!」

採桑在這樣緊張時刻依舊忍不住嗤笑——和我家小姐鬥,再去修煉幾百年吧。

大丫伸手就去推文臻,文臻卻一手把張鉞栓上了繩子,一拍他的屁股,道:「起!」

張鉞:「……!!!」

他在「啊啊啊!」「她在幹什麼!」「怎麼回事!」「我該大叫還是呵斥!」「也許她是無意的?」等等思緒中不斷切換奔走,根本來不及給出正確反應,就被蘇訓快手快腳拉了上去。

之後採桑等人也被拉上去,文臻堅持留在最後,這一處因為接連斷了兩個半截橫樑,燃盡後反而阻隔了火焰,倒也算暫時安生的地方,最主要是濃煙嗆人,但文臻的髮梢都已經捲翹了起來,稍稍一動便化了灰。

煙氣和火光裡,她雪白的小臉灰一道白一道,長髮散了,有一部分被燎成了短髮,短髮卷捲翹翹擁在頰邊,十分俏皮且精緻可愛,望去竟然像現代那世某種頗為時髦的髮型。

她微微仰頭,有點迷茫地站著,時不時啞啞地咳著,看著寒鴉的身形消失在屋頂。

身後忽然起了風。

很淡的風,淡到不貼面都不能察覺,然而文臻的手就好像等待已久,在這股風還沒觸及她後背時,手指間那根早就抽出來,卻哪怕一直很礙事也留著的金針,便無聲無息地向後射了出去。

《山河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