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片寂靜裡忽聽蹄聲得得,卻是元昭詡騎馬趕來,衣袍散飛,姿態在這般緊急一刻依舊從容,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傳到了每個人耳中。

「開門!」

「你瘋了!」燕驚塵駭然轉頭,「現在開門,就是死!」

元昭詡仰頭,淺淺微笑,韁繩在手指上繞啊繞,竟然是一幅不想和這人說話的架勢,倒是戰北野突然大笑道,「你不開才是傻子,八萬蓄勢而來的禁衛軍對五萬沒有防備的京軍,一起堵在廣場上,誰揍誰?開了宮門,集齊你們這邊的侍衛和火槍隊又是一股力量,然後將戰場引入宮內,道路眾多施展不開,禁衛軍很多戰陣武器都用不成,又不如侍衛熟悉地形,到時勝負之數,誰可預料?」

他又轉頭看元昭詡,濃眉一挑道,「你是個人才,本王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你決戰沙場,狠狠揍你!」

「你我心願一同。」元昭詡揚手,笑意溫醇。

兩人目光在半空中交射,空氣中竟似隱然鏗然聲響,蒼穹上忽然風雲雷動,有電光如蛇舞出沒於天際,遠處隱隱響起悶雷之聲,一聲聲逼近四海八荒。

屬於絕世人物的,注定會影響五洲大陸版圖格局的鐵血約定,一言既出,上應天象。

再次目光狠狠一撞,兩人先後轉身背向而行,戰北野一聲長笑,眉宇間儘是吞吐風雲的戰意與鬥志,元昭詡懷裡,卻突然鑽出個雪白肥球,肥球蹭蹭蹭爬上元昭詡的肩,大力撅起屁股,對竟然敢於挑釁主子的狂妄小輩,噗的放了個屁。

宮門終於軋軋開啟。

孟扶搖盯著那緩緩開啟的門,自己都覺得很有運氣很神奇,明明兩個人傻兮兮的追錯了方向,在宮門前意圖挾持齊尋意逃出宮門也被元昭詡破壞,看著三重門重重疊疊的侍衛幾乎完全沒有了希望,不想奇峰突起,異軍忽來,大膽燒宮的舉動終於獲得了應有的回報,救了自己一命。

宮門開啟,戰北野低頭看了看還被自己卡住咽喉的裴瑗,皺眉道,「真想殺你,但是這樣殺一個沒有反抗能力的女子……唉,本王做不來。」

他轉頭求助的看向雲痕,雲痕瞪他一眼,轉過頭去。

戰北野無奈,悻悻道,「不過本王覺得,其實你活著也是生不如死,這樣更好。」他一撒手,將裴瑗扔了出去,裴瑗身子在半空中落葉般跌落,尚未落地戰北野突然拔劍,劍光一閃。

一聲慘呼,鮮血細劍般從裴瑗肩上穿出,射了下意識上前接她的燕驚塵滿臉。

一個齊整的血洞,出現在裴瑗左肩,洞中血肉全無。

她的琵琶骨,被戰北野穿了。

「第二個洞!」戰北野厲喝,黑髮拂動眼神鋒利,「還有八個!」

沒心肝的孟扶搖不知道那個十個洞的誓言,笑嘻嘻的抄著袖子看著,道,「哎呀王爺你好淫DANG。」

氣得戰王爺立即黑了臉。

宮門開啟,孟扶搖立即驚得「啊」了一聲,她前生今世,從未親眼見過十幾萬人於一地混戰的場面,如今親眼見著,只覺得果然想像是有限的,而現實才是最殘酷的。

前方,一片無邊無垠的黑壓壓的人頭湧入眼底,闊大的天街廣場倒映宮闕如山月光如水,卻是肌骨的山壘血水的海洋,起伏著一堆一堆野獸般的掙扎,風在互相砍殺的人們頭頂嘶吼,那吼聲也帶了幾分血氣和殺氣,紅甲黃衣的禁衛軍緊緊包圍了黑甲金袍的京軍,猶如一紅一黑兩條巨蛇絞扭在一起,所經之處嚎叫和肉屑同飛,熱血與長天一色。

戰北野雲痕卻是久經戰陣的高手,沒有孟扶搖沒見過世面的驚訝,看也不看一眼只管護著孟扶搖向外衝,三人不停撥開糾纏的人體,踢飛倒落的斷肢,順手將殺昏了衝過來砍人的士兵刺死,沒沖兩步,已是滿身浴血,滿臉都是濺飛的碎肉。

百忙中孟扶搖回首,看向宮門內高踞馬上的元昭詡,他靜靜高坐,不看宮外混亂大戰,不看身後集結的齊王御林軍,只看著她。

那一襲沉在黑暗中的素袍,衣襟飄動悠然若飛,染上月色星光,似九天之上仙人衣袂,而他於戰場血雨中微笑挽韁的姿勢,依舊優雅如前,尊貴如斯。

孟扶搖被人流裹挾向前,離他越來越遠,只覺得那一線目光飄搖如柳絲若飛絮,牽牽扯扯飄飄悠悠,始終落在自己背上,灼得心也燙了燙,有點細微的疼痛。

咬咬唇,孟扶搖有點鬱悶,這人幫人也幫得太徹底了吧,這都什麼時候了,為什麼還不走,還在替齊尋意籌劃?她並不怨恨元昭詡站在自己對立面——政治選擇,不關個人情感的事,從某種角度來說,還是自己壞了他的事呢。

張張嘴,孟扶搖很有大叫他趕緊跑路的衝動,但想了想沮喪的罷休了,元昭詡那個人,凡事都有自己的決斷,不是她說就可以改變的。

輕輕歎息一聲,孟扶搖無奈的轉頭,眼角忽然瞥見元昭詡懷中鑽出個雪白的肥球,很歡欣的對她擺了個「好走不送」的姿勢。

孟扶搖黑了臉,大罵,「丫丫的死耗子!」

戰北野立刻瞪她,「好端端罵人做什麼?」

「哎,你還不如那個死耗子!」孟扶搖無名火蹭蹭蹭的冒,倒霉的戰北野愕然看著她,不曉得她哪裡吃錯了藥,盡和耗子過不去。

三個人穿行於混亂的殺戮場,見有人撲過來不管是誰就是一刀,以三人的武功,這些士兵已經無法傷到他們,眼看著漸漸出了廣場,還有很多京軍和禁衛軍據著街道在混戰,孟扶搖舒出口氣剛要說話,身邊雲痕突然無聲無息倒了下去。

「哎呀!毒發了!」孟扶搖一伸手接住他,看見少年如雪的臉色更蒼白了幾分,連額上細細的血管都能看見,長睫下一層淡淡黑氣氤氳,是毒氣上行的徵象。

孟扶搖把了把脈後推給戰北野,「他原本就有傷,一直撐著口氣堅持,先前宮門前為了護我耗損過巨,早已是強弩之末,趕緊得去救治。」

「去我的驛館吧,我那裡有上好的藥,也可以叫人去買些得用的藥來。」戰北野扶起雲痕,孟扶搖點點頭,往戰北野手裡塞了顆藥丸,道,「先餵他吃一顆。」

戰北野接過,給雲痕餵藥,剛剛轉過頭去,便見孟扶搖一個猛子躥了出去,幾步便躥到廣場南側一個巷子裡,跑得那叫一個狼奔豕突,戰北野大怒,喝道,「你這奸詐的女人——」一把負起雲痕抬腿便追,孟扶搖頭也不回,風一般掠過巷中混戰的士兵身側,大喊,「兄弟們,將軍傳令,那個追來的黑衣人是個奸細,誰生擒他賞黃金萬兩,殺了他倒扣白銀一兩!」

利令智昏,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本就打得昏頭漲腦的士兵還沒辨清這個「將軍」到底是己方的還是敵方的,便下意識的揮刀而上,很快堵住了巷口,閃亮的刀光在夜色中揮舞出一條條雪色弧線,擁擠著要「生擒奸細!」戰北野追到巷口生生被他們堵住,不禁大怒,衣袍一掀抬腿便啪啪啪啪踢飛七八個,飛出的士兵半空中噴出鮮血,在黑壓壓的頭頂上空下了一陣血雨,驚得眾人呼啦一散空出一條道來,然而便是這麼一耽擱,輕功原本就相當不錯的孟扶搖早去得遠了。

戰北野怔怔在巷口站了許久,半晌,恨恨一喝:

「女人,你逃不了的!天涯海角,本王要定你!」

孟扶搖上躥下跳,在士兵頭頂上穿行,眼見纏戰在燕京中心的京軍禁衛軍漸漸少了,而京軍似乎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混亂之後,重新得到了強有力的指揮,開始有秩序的反攻並撤退,孟扶搖看準一個巷子沒什麼人,便衝了進去,剛奔了幾步便覺得眼睛一花,一道游魚般的身影從自己身邊滑過,隱約看見灰白的長臉,那人步伐極快,游魚般一轉便衝過她身側,孟扶搖頭也不回反手一抓,笑道,「叛徒,哪裡走?」

那人惶然回過頭來,果然是前兩天在城北破廟裡沒義氣扔下孟扶搖逃竄的姚迅,此時他一臉惶急,渾身青紫,打擺子似的抖個不休,看見孟扶搖先是嚇得渾身向上一躥,隨即又露出喜色,哭兮兮的道,「姑奶奶是你啊……救我,救我!」

「救你?」孟扶搖斜睨他,「等你再一次背叛我?」

「那是我一時糊塗,」姚迅急得連連打恭作揖,「孟姑娘你幫幫我,以後我定然給你死心塌地辦事!」

「呸,相信你我才是白癡!」孟扶搖一把甩開他就走,還沒邁開腿前方突然一陣丁玲聲響,隨即一道彩光刺眼五色斑斕的捲了來,遠遠就聽見脆得像水晶珠串落地一般的聲音,帶著得意帶著囂張還有點小小的怒氣。

「你還想往哪裡跑?」

孟扶搖一腳將姚迅踢到一處巷子拐角後,自己攔在巷子口,斜倚牆壁,似笑非笑,果然聲到人到,雅蘭珠像一朵被琉璃鏡照得五顏六色的雲朵般飛了來。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