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痕則護在他們身前,長劍舞得潑水不進,生生阻住了蜂擁而來的侍衛。
戰北野黑眉揚起似劍出鞘,大笑聲幾里外都能聽見,卡住裴瑗的喉嚨硬生生拖著她走,一面道,「真晦氣!本王真不想碰你這婆娘!」
裴瑗氣得臉色慘白幾欲暈去,哀懇的看著裴大將軍,奈何孟扶搖上躥下跳鞭子甩得霍霍有聲,裴大將軍幾次欲待搶進也不可能。
孟扶搖一邊揮鞭一邊大笑,「開門!門開大點!不然你家郡主的胸,就要被擠小了!」
那兩個男人對望一眼,立刻黑了臉,覺得孟扶搖這女人不僅說話百無禁忌,還挺惡毒,太淵宮門前,千萬士兵中,她大肆談論未嫁的裴郡主的胸,叫人家以後還怎麼做人?
雖然這兩男人不關心裴瑗怎麼做人,也不認為她算人,但還是覺得,孟扶搖好無恥。
孟扶搖清亮的笑聲傳遍幾道宮門,負手回身的元昭詡突然一頓,隨即微笑,他長長的睫毛垂下,霧一般的遮住了深沉變幻的眼神。
他懷裡,元寶大人突然探出頭回望了一眼,吱吱一聲,眼神極其鄙視,元昭詡低頭一看,立時知道元寶大人此刻心中所想。
他十分贊同的點點頭,若有所思的道,「你說的對,其實她的胸,也挺小……」
第二道宮門緩緩開啟,三高手聯手,又搶去了先機,五百侍衛再也阻不住他們的腳步,而前方,第一道宮門在望。
一百多米長的青石甬道盡頭,守在第一道宮門前的千名侍衛嚴陣以待,只是礙於郡主被制,沒人敢放箭。
沒有箭雨的威脅,三人走起來就輕鬆許多,孟扶搖的姿態甚至是閒庭信步的,她拎著鞭子跟在戰北野身後搖搖擺擺的走,
其實她根本不想走得這麼沒氣質,但是大腿上的傷因為鮮血凝結,和裙子粘在一起,每一走動便是撕裂的痛,現在又不是處理傷口的時辰,孟扶搖只好歪斜著走路以掩飾。
身側那個粗心王爺,卻突然轉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裙間掠過,看那樣子,如果不是還卡著裴瑗咽喉,他很想親手再去撕孟扶搖裙子。
孟扶搖沒注意到詭異的戰王爺,她瞇眼看著守在宮門前臉色青白的燕驚塵,燕驚塵不看別人,只死死盯著她,孟扶搖撇撇嘴,知道自己身材太好,所以就算這張臉易容過,還是瞞不過熟悉的人,比如元昭詡,比如燕驚塵。
「哈羅!」她揮揮手,「燕小侯爺,我把你的貴賓犬給你牽來了,你要怎麼謝我?」
燕驚塵臉色又白了幾分,黑暗中看起來像是塗了霜,昔日溫文風采,已不復見。
半晌他道,「你放了郡主。」
「行啊,」孟扶搖點頭,「你開門。」
一陣沉默,半晌燕驚塵道,「你留下,我便放他們過去,否則,我便下令圍攻。」
裴瑗霍然轉頭,震驚得連瞳孔都在放大,她突然渾身輕輕顫抖起來,似是再也想不到燕驚塵會這般作答,她抖成了風中落葉,那葉子無助跌落,瞬間枯脆。
孟扶搖也瞪大了眼睛,不勝寒冷的從齒縫裡絲了一聲,真是沒有最驚悚只有更驚悚,上次邂逅她已經對他那見鬼的提議夠驚掉眼珠了,這次居然當著裴瑗面說出這種話。
戰北野早已勃然大怒,手指一錯裴瑗頸骨格格作響,他擰眉瞪著燕驚塵,道,「小白臉,本王不需要女人犧牲來逃生,你敢留下她,我就敢留下你的命!」
雲痕什麼也沒說,只是上前一步,將孟扶搖護在身後。
燕驚塵臉色變幻,從戰北野和雲痕面上緩緩掠過,目中霍然升騰起熾烈的野火,將他素來溫文的神情燒得有些猙獰,火把光芒妖舞燃燒,他的臉也似在那灼烈火光中扭曲,半晌後,似是下了決心,默不作聲向後一退,對著戰北野,手掌向下一劈!
裴瑗立即哇的一口血噴了出來,戰北野袖子啪的一甩,怒道,「吐就吐,不許將你的髒血濺到本王身上!」
身後,趕來的裴大將軍怒喝,「燕家小子,你!」
「岳父!驚塵鎮守最後一重宮門,事關重大,不敢因個人私情誤了大事!」燕驚塵不看裴將軍,腮幫上青筋微突,眼色泛起血色的紅。
孟扶搖看著燕驚塵手勢,竟是衝著戰北野裴瑗去,而將自己撇在一邊,不由抱臂冷笑。
上千利刃指向戰北野雲痕,燕驚塵鐵青著臉,望著孟扶搖,道,「你過來!」
孟扶搖望天,不理。
燕驚塵吸了口氣,他今日守在第一重宮門,眼見前方有變,太子脫身,知道奪宮之變只怕很難有預計的收場,裴燕兩家的榮華美夢將成泡影,此時顧全裴瑗已無意義,又眼見孟扶搖和戰北野「卿卿我我」,心底被妒火燒灼得似要炸裂,怒極之下一改常態,決心要借這個機會,留下孟扶搖。
留下她,哪怕捆住她的翅膀,也好過看她和他人遨遊江湖,在他人懷中爽朗微笑。
燕驚塵咬牙,字眼從齒縫中迸出。
「你過來!不然我拼著死卻千人,也要將他們砍成肉糜!」
孟扶搖轉頭,斜眼看了他一眼,半晌淡淡道,「我寧願和他們一起做肉糜,只要你吃得下。」
她語氣清淡卻話音錚錚,雲痕轉頭,目光複雜的看了她一眼,星火璀璨的眼眸裡星火更密,戰北野則仰首大笑,「好,好女子!——我決定,我娶定你了!」
孟扶搖愕然,這人腦子什麼做的?他知道她家住何方今年幾歲個性怎樣喜好如何罩杯多大鞋碼幾何爸爸是誰媽媽貴姓麼?這麼隨隨便便的說這話,開玩笑吧?
想了想,孟扶搖決定,這確實是開玩笑。
她不知道,這聲大笑傳開,傳到第一重宮門正待離開的元昭詡耳中,他正要上馬的身形一頓,低頭對懷中元寶大人道,「喂,有人要和我搶女人。」
元寶大人雙爪一揮,大有搶女人啊是不是孟扶搖啊好啊好啊趕緊給他皆大歡喜哈哈哈哈的意思。
元昭詡挑眉,「你不覺得這樣我很沒面子?」
元寶大人吱吱連聲,十分興奮的展露胸膛,又齜開它自認為很漂亮的超級大齙牙。
元昭詡美麗的眉毛高高挑起,古怪的看著它,半晌道,「抱歉,我對你沒興趣。」
戰北野的大笑尚自迴盪在數重宮門間,燕驚塵的臉色,已經一層層的青灰起來。
他緊攥的手指,似要攥出掌心汗水般絞扭一起,連額頭青筋都在突突跳動,眼眸裡浮上如網的血絲,橫一道豎一道,如妖異的繩索,欲待捆住愛而不得的女子。
然而對面,那女子昂首向天,下頷在火把的光影裡鏤刻出堅定而不屑的弧線,她身後,戰北野撇嘴冷笑,雲痕眼眸森冷,卻沒有一個人,肯多看他一眼。
只有裴瑗,攀著戰北野紋絲不動的手,虛弱的掙扎著,用憤怒和絕望的目光,死死盯著自己的未婚夫,她掙扎間頸骨發出咯咯的低響,響在這一刻千軍刀劍出鞘如臨大敵的窒息寂靜裡,聽起來令人心寒。
燕驚塵避開那樣悲憤近乎瘋狂的目光,滿懷希冀的盯著孟扶搖,然而似乎很久以後,他終於緩緩鬆開緊攥的手指。
掌心裡,被指甲掐住的月牙狀的傷痕立時緩緩浸出血來,再被汗水稀釋成淡紅色,一滴滴無聲滴落青石地面,消逝不見。
燕驚塵眼底,漸漸生出破釜沉舟的決裂殺機。
半晌,他厲聲道,「給我——」
最後一個上字還沒出口,忽聽砰然一聲大震,四面一陣嗡嗡作響,似是有什麼沉重的物體撞到了黃銅宮門上,撞得門體微微震動。
那聲音沉悶,倒像是肉體撞上實物的聲音,少頃,青石門檻上微微流出鮮血來,蜿蜒扭曲如蛇,向著門內緩緩流進。
所有人都下意識低頭盯著那蔓延向腳下的鮮血,明明並不很多,卻令人看了突然心生寒意,彷彿有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驚悚的、凜冽的、熱血飛濺的、瞬間窒息了人的呼吸。
黑暗裡無數雙目光閃爍,轉向那被撞擊到的宮門。
過了一會,又是一聲大響,與此同時黑暗中吶喊和廝殺聲傳來,血腥氣上衝雲霄,在半空騰出粉紅色的血霧,有人大呼:
「擋我者死!」
有人慘叫:
「啊!禁衛軍!——」
人喊聲馬嘶聲慘叫聲伴隨著火光騰起,一陣陣黑煙雜糅著粘膩的血腥氣息自高闊的宮門前越過,飄進宮門這邊的人鼻中,不停的有人體重重撞上宮門的聲響,隨即有東西四散飛撞聲,可以想見那是被撞散的四肢,再次彈落在了宮門上。
可以想像,明日宮門上每個巨大的黃銅釘上,都會掛滿絲絲縷縷的血肉,用最真實的血色,來記取這一夜紛亂於火影中的太淵宮城的殺戮史。
這一刻,外間喧囂如沸騰的粥鍋般熱烈,裡間的沉寂肅殺卻安靜如死。
太子不僅逃過了壽宴上的殺手,還安全出了宮,終於在戍時之前趕到了駐紮京中的禁衛軍大營,踏著一刻鐘前方明河大軍殺戮過的血路,再次殺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