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蛇不是單頭麼?」孟扶搖愕然問。
「這種蛇幼年是單頭,成年後才長出雙頭,住在崖壁縫隙裡,是我疏忽了,我以為這種蛇隨著大鯀族的毀滅而消失,不想居然還存在。」戰北野歎了口氣,道,「錯怪耗子了。」
孟扶搖一臉愧疚的對樹洞看了看,道,「等下道歉去。」又從懷裡摸瓶瓶罐罐,「毒死它們先。」
「沒用,」戰北野拉住她,「這東西不怕毒,小心誤傷別人。」
「用雷彈?我記得你的騎兵有配備這個。」
「蛇在水中用不成雷彈,一旦有蛇逃生尋隙攻擊,我們的人防不勝防。」戰北野突然一笑,道,「是個麻煩東西,但是有時麻煩東西很適合借用。」
他突然從懷裡掏出個小瓶子,將裡面一些紅色的粉末往自己身上倒了倒,又滅了火堆,往火堆裡彈了彈。
孟扶搖好奇的問他,「這是什麼?」
戰北野很牛逼的答,「胡椒粉。」
孟扶搖黑線,喃喃道,「這五洲大陸有胡椒粉麼?難道穿越的不是我,是你?」
「什麼叫穿越?」戰王爺耳朵很尖,隨口問。
「就是周遊各國。」
戰北野「哦」了一聲,解釋道,「上次在華州客棧喝湯,你加了胡椒粉後味道確實好很多,我便命人弄了些來,這蛇是瞎子,對氣味卻十分靈敏,仇人的氣味它們會不死不休的追逐過去。」
孟扶搖眼睛突然亮了,「你把胡椒的味道留下,還有什麼比這個氣味更鮮明刺激呢?一旦追兵來……」
「對,」戰北野哈哈一笑,「等下我們走,東西都留下,天煞之金追過來一定會上來察看,翻動火堆沾上胡椒粉,然後……就等著雙頭崖蛇不死不休的報復吧!」
他掣劍,騰起,自黑風騎士頭頂飛越而過,淡紅光芒一閃,轟然一劍便將那已經毀壞得不成模樣的人形蛇群一劈為二!
隨即大喝,「退!」
蛇群居然如人體被劈裂一般左右分開倒下,那些被劈成兩半的雙頭蛇,每一截又是一個單獨的個體,在水中飛速一掠,如風行水上,箭似的又衝過來。
眾人卻已遠遠逃開,孟扶搖第一個逃——她趕到樹洞前趕緊先掏出元寶大人,也顧不得是否會被人看成第三個波了,往懷裡一揣,眨眼間已經奔到十幾丈外。
戰北野最後走,順手夾走了那具永遠詭異扭頭的戰士屍體,同時砸出一大把石頭,向著四面八方所有方向。
那些蛇追了出來,聽到四面八方都有聲音,一時不知往哪去追,眾人早已爬上樹,從樹梢間騰躍遠去,一直奔到遠處,才停下來,戰北野親自挖了坑,將那死於蛇吻的騎兵葬了。
紀羽等人並沒有悲慼之色,戰士死於戰場,份所應為,他們只是默然注視著戰北野,那是他們的王,勇毅、果決、視兵如子,跟隨他征戰沙場死去的兒郎,只要有可能,他都會親自埋葬,受傷掉隊的,他決不輕易放棄,所以黑風騎中有不成文規定,無論誰,一旦受傷落入山窮水盡境地,立即自盡,絕不拖累戰北野。
孟扶搖過來,對著那士兵的埋骨之所默默一躬,她有些自責,元寶大人示警,她應該謹慎些更謹慎些,那麼這個還很年輕的士兵,就未必會死。
戰北野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低聲道,「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我該別睡下的。」
「都別爭了,」孟扶搖勉強笑,「是耗子的錯,誰叫它不會說人話。」低頭從懷裡摸出元寶大人,那丫渾身毛濕漉漉的,耷拉個腦袋似睡非睡,孟扶搖傻傻的盯著它道,「咦,耗子,你什麼時候下水了?」
元寶大人哪有精神理她,它這壓箱底寶貝可不是輕易能使的,使一次元氣大傷,必得沉睡上幾天,尤其它現在又不在穹蒼,沒有某些必要的東西補給,越發的蔫不拉答。
孟扶搖想起長孫無極家的絕世愛寵借給自己居然搞成這樣,難得生出了點愧疚之心,咕噥道,「我決定了,看在你的份上,給你家主子的三個大耳光減為兩個。」一邊小心的將元寶放進自己背上的包袱裡,那裡有衣服墊著,睡得更舒服點,至於掉毛,當沒看見吧。
一行人繼續向前,密林裡所有的路看起來似乎都一樣,士兵們輪班砍著籐蔓和荊棘,還是不能避免的被一些灌木叢拉破衣服,孟扶搖將裝著元寶的包袱挪到自己胸前,她每隔一會都不由自主的摸一下耗子,生怕它搞丟了——這林中和以前走過的密林感覺都不同,那些濃密的樹蔭深處,似乎時刻深藏著無數雙眼睛,陰森的注視著他們,在暗處盤算著他們還可以支撐多久,等待著他們隨時隨地遇見危險成為它們的大餐。
和昨天不同的是,一直窺視並跟隨他們的猛獸卻少了很多,似乎也察覺到他們得罪了不該得罪的東西,生怕被殃及,以至於紀羽他們獵獸時,打了半天才打到幾隻刺蝟。
中途有遇見天煞之金的追兵——林子大,也沒路,走著走著便有可能撞在一起,那一小隊士兵正被一群雙頭崖蛇如附骨之蛆般追著,紀羽他們看見人影閃動立刻上樹,眼見著追兵在那蛇的追擊下死的死逃的逃,群蛇撲上去撕咬屍體時,才居高臨下扔了個雷彈,這蛇再猛也是肉身,在土火藥的威力下肉碎骨飛,紀羽挖了深坑將蛇屍掩埋,以免被其他蛇群發現。
晚間宿營的時候,再不敢靠著潭水或山壁睡覺,一行人乾脆砍掉了一圈比較小的樹木,清出一片空地,用那些樹木搭了些簡易屏障,士兵們居高臨下分班守衛。
孟扶搖將元寶大人放在肚子上,照樣是一副酣然高臥的樣子,戰北野卻一直在她身側盤坐調息,隔一陣子睜開眼,聽風從林端嗚嗚掠過的聲音,聽夜梟在樹梢頭陰陰的叫,把月色叫成一片淒迷,更遠處野狼在嚎月,嘯聲孤獨而淒涼,極具穿透人心的力量。
孟扶搖睡得一動不動,和她肚子上那只一模一樣。
戰北野卻突然笑了笑,道,「裝得累不累?」
依舊閉著眼,卻突然扯了扯嘴角,孟扶搖道,「我在深刻的思考。」
「思考什麼?」
「思考你要我對你三哥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孟扶搖坐起身,「你外公是被他害的?」
「我外祖父老周太師,人稱『貳臣第一』」,戰北野撥了撥火堆,淡淡道,「在天煞正史和野史中,老周太師大概都注定要遺臭萬年,你知道的,天煞的前身是金朝,戰氏家族和周家同朝為臣,我父野心勃勃,攻入磐都,欲取金朝而代之,當時身為太尉的外公,未經抵抗親獻都城,封為太師,他的女兒,既為前朝皇后又是今朝皇妃,他歷兩朝主子,兩朝高官榮寵不衰,為此飽受時人羞辱,有人專門作詩譏刺『皇后還換皇妃去,太尉又封太師來。』他若上街,人人不肯近他三尺之地。」戰北野微微一笑,深黑的眸瞳裡烏光深潛,「但在我眼裡,他教我兵法,為我求來最好的師傅,帶著我爬府中最高的藏書樓,親自挑選他認為對我有用的書,他是最好的外祖父。」
孟扶搖輕輕歎息。
「外祖父晚景淒涼,女兒瘋了,隔著宮牆就像隔了萬山,再沒有見過,我十八歲還沒封王,住在宮中西僻角里,不敢在宮中隨意走動,怕遇上年青少艾的娘娘們,惹得她們驚惶迴避,外祖父聽說了,怕這樣下去遲早我會被兄弟們扣上不堪罪名,在玉階前陳請三次,才換來了我的郡王之封,卻又不許我在京開府建衙,遠遠發配到葛雅,我本來指望著在京開府,還能接他和我住一起,有我照拂,老人家晚景可慰,然而葛雅……他再經不起長途跋涉,就在我去葛雅的那年,他死了,太醫說是自然壽終,只有我知道,不是。」
「為什麼?」
「我走之前去向他辭行,他在看書,一句話也沒說,直到我出了門,他才說了句,『你一去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如果我在你回來之前先走了,你記得將來給我遷骨回老家穎川安葬』,那年我奔喪回磐都,晚上在太師府家廟裡打開棺材撿骨時,發現骨中發黑,他是被毒死的。」
「查出兇手了麼?」孟扶搖靜默半晌,輕輕的問。
「左不過那幾個人,」戰北野盤膝而坐,看向磐都的方向,眼神像一截沉重的烏雲在緩緩移動,帶著些藏刃於鞘的深潛殺氣,「戰南成,戰北恆,還有那天死在你匕首下的戰北奇,戰北奇大概也只是個匕首的身份,握刀的手,還輪不上他。」
他轉過眼,對著默然盯視他不語的孟扶搖笑了笑,這一瞬又笑得風華坦蕩,陽光般暢朗,「都過去了……別為這些事影響了心情,睡吧。」
他將火堆挪了挪,將烤熱的那一方地面讓出來,又親手試了試地面,確定地上沒什麼可疑不安全的地方,才示意孟扶搖來睡,孟扶搖心知拒絕也沒用,挪身過去躺著,睡了一會睜開眼,見戰北野抓著自己的外袍,目光灼灼的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