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纏纏綿綿拉著那網,眼光只在雲魂背影流連,明明那女子相貌和他比起來天差地遠,他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著絕世佳人。
他隨口答,「嗯?」
孟扶搖肅然道,「這句話很重要,不能白說。」
月魄這回終於轉頭正眼看她,「果然是個刁滑女子,要我保你們的命是不?可以,條件是這句話對我有用。」他笑了笑,慢慢道,「沒有用……我先殺了你。」
「行。」孟扶搖一把甩開戰北野的手,答得乾脆,雲魂卻霍然回頭怒道,「月魄你憑什麼干涉我的事?」
「憑我追你追了三十八年,憑我敢於在這些小輩面前坦承追你追了三十八年。」月魄不生氣,話卻說得字字都像磨過的金剛石,雲魂一接觸到他眼光,立時就啞了,唰的一下又掉過頭去。
孟扶搖從地上慢騰騰爬起來,戰北野掙扎著要去拉她,「扶搖,別冒險!我們還有別的機會求生!」
孟扶搖喝令,「耗子,上!」
元寶大人撲上去,將肥壯的身子堵住了戰北野的嘴。
戰北野呸呸的吐出元寶大人,支肘欲起想要拉住孟扶搖,可惜他和雲魂最後單獨拼的那記實在太狠,好容易支起半個身子,轟一下又倒下去,險些壓死元寶大人。
孟扶搖不回頭,支著刀慢慢走向月魄,那美麗男子回轉頭來,手中銀網依舊不放,近看他才發覺,這人竟然容顏不老,永駐青春,和星輝遠看風姿動人近看年華已老完全不同,孟扶搖看著他明月般光潔的臉頰,也不禁心中油然升起妒意。
世間還有人這般得天獨厚,姿容不改,讓天下女子還怎麼活?
她瞟了一眼雲魂,那女子僵硬得木偶似的,攥著自己灰白色,遠遠不及月魄華光流溢的銀髮的長髮不語,手指一直在緊張的繞啊繞,不住扯斷自己的白髮。
孟扶搖笑了笑,對自己的想法更堅定了幾分,她慢慢過去,走近月魄,附在月魄耳邊,低低道,「我要教你如何追女人。」
她前面幾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後面兩個字略微清晰了些,正好在雲魂可以聽見的範圍內,孟扶搖眼角瞥到,雲魂又僵了僵。
月魄狐疑的看著她,「你?牙沒長齊的黃毛丫頭,你懂?」
孟扶搖露出一顆半門牙的標準微笑,答,「牙不在多而在精,追女人不在年紀而在悟性。」
她靠得月魄極近,幾乎擦著他的肩,月魄心有所思不覺得什麼,雲魂的眼光卻有意無意瞟過來,孟扶搖奸笑著,拉月魄,「前輩,我們一邊慢慢談。」
「不行,她會跑。」月魄不肯放開網。
「我向你保證,她不會跑。」孟扶搖湊在他耳邊輕輕道,「想要知道她對你的感情麼?跟我來。」
她明明鼻青臉腫,卻笑得妖女似的,眼神卻在月下閃爍著明珠似的光,月魄看著這樣亮得迫人的眼神,終於鬆開了網,卻道,「她若跑了,我便殺你。」
「請便。」孟扶搖笑得胸有成竹。
果然雲魂不走,她背對著月魄,大聲道,「我要把這幾個人殺了再走!」
「行行,」孟扶搖笑,「等我和月魄前輩談完情,您想咋殺就咋殺。」
雲魂衣袖下的手指捏得緊緊,蒼白的手背透出淡淡青筋,她一言不發的轉過頭去。
月魄瞟一眼雲魂背影,若有所思,隨孟扶搖轉過山石才道,「二百一十七次以來,她第一次沒有主動逃。」
「前輩,不是我罵你,你真蠢。」孟扶搖蹲在山石背後,叼著根草,張嘴就罵。
月魄立即轉頭,「嗯?」鼻音很重,月色森涼。
「知道她為什麼不接受你不?」孟扶搖一句話又把森涼的帶著殺氣的月色換成樓頭紅羅帳頂的柔曼月色,「自卑!自卑!」
「自卑?」一把年紀的美麗男子愕然喃喃,「自卑幹嘛?」
孟扶搖仰天長歎,這男人比雲魂還奇葩!
「你過來,」她一把扯過月魄,指著地上一處水窪道,「看看你自己,容顏不老青春永在,美得是個人都會嫉妒。」
月魄盯著水波裡那個影子,恍然道,「咦,好像是,哎,我不照鏡子好多年。」
孟扶搖強忍揍人的衝動,繼續開導,「你得天獨厚,容顏永駐,而她,她呢?她卻少年早白,容貌平平。」
「那也不能不要我啊。」月魄答,「美麗又不是我的錯。」
「你武功好像也在她之上吧?但是定排名的時候,你因為對她的情意也讓了她是不是?」
月魄默然,半晌道,「她不喜歡輸給我嘛。」
真是笨蛋啊……孟扶搖翻白眼,愣是不懂得女人就是口不應心的動物,你輸給她她才傷心呢。
「我問你,你是不是平日裡說話無拘無束,尤其喜歡和女子調笑,說些風流話兒?」
「你怎麼知道?」月魄慢慢理手中的網,「其實除了她,其餘人在我看來不分男女。」
「傻咧你——」孟扶搖恨鐵不成鋼,「你看來不分男女,她分啊!」
「啊?」
「你這般美麗,本就讓她自慚形穢;你讓出排名,她覺得你大概是不屑於和她爭;你容顏絕色,又喜風流調笑,自不缺美色投懷送抱,而你又心無拘束不知道男女之防,看在她眼底,卻又是個什麼感受?」
月魄如被雷劈一般呆住了。
這個美麗的男子怔在月光下,皺起弧度完美的眉,喃喃道,「難道這麼久,我都錯了?」
孟扶搖看著他,覺得這些頂級強者其實一個個也蠻可憐的,癡心練武練到絕頂,把心智都練出問題了,更因為長久的人在高處,反而再不能看見人世間一些最平凡的道理,而以他們的身份,世人畏懼多於愛戴,見之如避蛇蠍,以至於這麼多年,竟然沒有人敢於冒險點撥一下這對深陷情網卻又情感弱智的一對。
「喂,你的意思是說,」月魄突然一把揪住孟扶搖,「她不是不喜歡我,而是不敢喜歡我?」
「對,」孟扶搖很哥們的拍拍他的肩,「你太美太強太風流,看起來太不可靠,她怕芳心托付,將來反被你傷得更狠,倒不如從來都不接受,那還能多看你幾次。」她奸笑著,湊近月魄的耳邊,低低道,「不然為什麼她每次都能被你『找著』呢?」
月魄斜睨著她,半晌道,「小小年紀,情聖似的。」
孟扶搖得瑟的笑,「誇獎,誇獎。」
她鬼鬼祟祟看看另一邊煩躁的雲魂,笑道,「瞧,吃醋了吃醋了……」
月魄卻突然道,「我瞧那兩個傢伙也對你有意思,你和我這般故作親熱,他們怎麼不吃醋?」
孟扶搖怔了怔,半晌挑了挑眉,「好朋友,吃什麼醋。」
月魄曼聲一笑,「你真當我白癡麼?」
孟扶搖瞅著他,翻了翻白眼道,「信任,信任你懂不?你們兩個之間,就是缺乏信任。」
「……信任……」月魄若有所思,突然道,「我和她其實是青梅竹馬,在三十八年前,我一直喜歡著她,我以為她也知道,我原本打算那年年底向她求親,結果,那年中秋她生了場怪病,病好後頭髮全白,那時我在遊歷江湖,聽說了便回去看她,路上遇見仇家,幸得霧隱相救,她說想拜訪我的家鄉,我便帶她回去,那天我和霧隱雙雙去看她,霧隱一推門,她正攬鏡自照,一回頭看見我兩人,鏡子碎在地下……」
孟扶搖沉默下來,她微側身,看著焦躁原地踱步的雲魂,想起她總在微微恍惚,想起她不斷扯斷自己的白髮,想起她彆扭而又古怪的性子,想起身為十強者的她說自己是天下最慘的人,想起她聽見那句「紅顏知己」時受傷的神情。
想起三十八年前,青春少艾的女子,一夜之間頭髮全白,正傷心欲絕自暴自棄時,卻見情郎攜著姿容完美的女子姍姍而來,那一刻,她又是怎樣的疼痛?以至於痛到了三十八年後的今天?
原來,不過是一個一直為愛患得患失,不敢面對只好逃離的可憐人。
她也有點恍惚的笑起來,為那些塵封在久遠歲月裡,帶著故紙香氣的故事,而漾開了悟的笑意。
她湊近月魄,輕輕道,「想不想知道她到底對你是什麼心意?」
「嗯?」
「就是這樣!」
孟扶搖突然「呼」的一拳擊出,拳風虎虎裡她頭髮披散厲聲大喝,「你不給我活,大家一起死!」
拳風激盪,擊上相距極近的月魄的身,他本就背對懸崖,猝不及防身子已經落下!
灰光一閃,快得像原本就存在於這裡。
雲魂以人力難以想像的速度剎那間掠了過來,她不看任何人,甚至不管殺人兇手孟扶搖,她直奔懸崖之下,惶急大呼,「月——」
她撞入山崖之下,以一往無前決不回頭的力度。
她撞入一個等候已久的懷抱中。
山崖下,月光般的男子牽著一袖銀光,靜靜張開雙臂,等候著暌違三十八年的擁抱,當輕盈的灰髮女子果真毫無猶豫的奔下絕崖,奔入他的懷中時,那男子瞬間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