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這日孟扶搖練武練得無聊,帶了雅蘭珠拖了雲痕偷偷溜出來閒逛,此時真武大會召開在即,磐都武風濃烈,滿街帶刀佩劍的江湖客,茶樓酒肆擠滿了來自各國的武人,經常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搶先預演了淘汰賽。

三人去了「醉扶歸」,在那張坐過的桌子前坐下,看見花公公一如既往喝得爛醉,一如既往被傻小子絆倒,一如既往敲詐人家賠償,雅蘭珠看得咯咯直笑,孟扶搖也笑,眼神裡卻微微酸楚——這個不愛喝酒,卻為戰北野整整醉了二十年的老人!

花公公臨出門時,她上前攙了一把,老人抬頭看了看她,接過了她遞過來的一個蠟丸。

孟扶搖坐回原位繼續喝酒,和雅蘭珠猜拳,忽聽隔壁一個酒客道,「此次大會,其餘各國大可不必派人來了,來了也是自取其辱,我們上淵的比翼雙劍,年紀輕輕執掌玄元宗,雷動訣名動天下,普天之下,誰是敵手?」

「比翼雙劍確定要來?」另一人問,「聽聞燕氏夫妻忙於政務,未必有閒。」

「師兄會來。」說話的是一個神情倨傲的少年,「他就算不來,我在也一樣,我可是得過師兄親自指點,雷動訣早已爛熟於心。」

眾人一陣附和,諛辭潮湧,那少年神情越發驕傲,環視四周傲然不語,一眾酒客都默默低下頭去——這少年在這酒樓已經連擺了數日擂台,劍下從無敵手,確實手下有兩把刷子,怨不得人家驕狂。

卻有人突然哈哈一笑。

「喂,啥叫比翼雙劍?」孟扶搖趴在桌上,大聲笑問雅蘭珠,「比什麼翼?一對鴨子?一對鷺鷥?還是一對蝙蝠?」

雅蘭珠眨眼,「莫不是一對雞翅?」

兩人頓時笑得拍桌子擂板凳,酒樓裡鴉雀無聲,都用憐憫的目光看孟扶搖——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敢得罪雷動訣的傳人,這下只怕要死無全屍了。

孟扶搖一邊笑一邊抹眼淚,「我滴親娘耶……雞翅雙劍……」

忽然寒光一閃,一柄劍直直指到孟扶搖鼻尖。

「你敢辱我燕師兄?找死!」

「哦?」孟扶搖恍如不覺那般凌人殺氣,抬頭笑問,「誰是你燕師兄啊?我咋沒聽過。」

眾人又是嘩然一聲,都覺得這小子要麼不知死活要麼就在裝傻,上淵雙璧近來聲名鵲起,出身尊貴男才女貌,是武林中無與倫比的佳偶,燕驚塵更是玄元三大劍派之一玄元宗的新任掌門,又怎麼會有人沒聽過?

孟扶搖只在笑,笑得和煦且純真,那少年以為她怯了自己,不由有些得意,冷笑道,「那是你無名之輩孤陋寡聞,我們上淵雙璧,普天之下,誰沒聽過?你今日辱我燕師兄裴師姐,便是和我玄元宗過不去,我們大人大量也不和你計較,跪下來磕個頭也便罷了。」

「唾!」

一根脆骨吐了出來,濺到那少年臉上,蹭了他一臉油膩。

孟扶搖給了這驕氣沖天的少年一個最為簡單的回答。

隨即她回頭,對雅蘭珠和雲痕笑道,「走吧,我心情好,不想打架。」

雲痕自聽見燕驚塵的名字便默然不語,幽瞳暗光一閃,默然起身。

「站住!」

那少年想也沒想到竟有人敢對玄元宗這麼放肆,脆骨上臉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眾目睽睽之下直怒得七竅生煙,二話不說長劍一閃,隱起風雷之聲,直扎向孟扶搖後心。

他劍勢極為凌厲,舞起時有微微雷鳴之聲,手腕一振便是數朵劍花,炫目閃亮,酒樓裡一陣哄然叫好。

有人大呼,「雷動訣!果不愧是天下一流的絕頂武功心法!」

有些善良的酒客則驚叫,「小心,快逃!」

一片喧鬧聲裡,凌厲劍光剎那到了孟扶搖後心,風聲烈烈,勢必要將孟扶搖捅個透心穿。

孟扶搖彷彿什麼都沒看見聽見般照直向前走。

一些人的歎息已經即將逸出了喉嚨。

然而他們的歎息只歎了一半便突然止住,隨即慢慢瞪大了眼睛。

前方。

風聲突歇。

劍光如落花瞬間枯萎。

那一柄百煉精鋼的長劍,不知何時已經穩穩捏在孟扶搖的掌心,她捏著那劍,就像捏著一截軟泥,若無其事,漫不經心。

穿堂風掠起她長髮,她微微靠近劍尖,似乎近視一般的認真端詳,然後,輕輕一抹。

精鋼打造的長劍,突然便被她捏薄捏長,捏成細細鋼絲,然後孟扶搖三繞兩繞,繞成一個動物形狀,瞇眼看著,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滿酒樓的人都倒抽一口氣,有些眼光厲害的,隱約想起剛才劍光離孟扶搖後心只差毫釐的瞬間,她突然一抬手,黛色衣袖一閃閃出目光不可捕捉的虛影,一霎間便捉住了那少年劍尖。

抬手就捉住了附著雷動訣心法的快劍,這需要何等的眼力和內力?

江湖中,什麼時候出現了這麼一個少年絕頂高手?

剛才還很張揚的幾個上淵武人,此時都啞了聲,有些驚惶的對視了一眼,他們原以為憑玄元宗這些日子雷厲風行的作風,新掌門舉世無雙的雷動訣,真武大會魁首手到擒來,不想今日酒樓裡,一個不起眼的少年,竟然抬手就讓玄元宗近日風頭最勁的弟子狼狽受挫。

其餘酒客卻都興奮起來,看來今年真武大會,並不是想像中那般沒有懸念了。

那長劍被孟扶搖挽成花的少年僵在當地,不敢置信的瞪著孟扶搖在慢條斯理用鋼絲編織,孟扶搖將手中編好的一對狗在掌心掂了掂,扔到他懷裡,淡淡道,「玄元派永遠都只會背後傷人這一招,麻煩下次玩個像樣點的,還有,這對狗兒幫我帶給你們掌門,算作我給他們夫妻的賀禮。」

她拍拍手,轉身就走,身後突傳來一聲羞憤的怒吼,隨即「嚓」的一閃,一片黑色的牛毛般的細針自那少年袖底射出,直打三人。

孟扶搖理都不理,雅蘭珠哼了一聲,欲待出手被孟扶搖一拉,走在最後的雲痕衣袖甩出如鋼板,細針無聲落地,那針顏色青藍,一看便知有劇毒,雲痕冷然回首,一言不發,清冷的幽瞳盯住了那再次背後偷襲的少年,他目光裡星火繚繞,冷光懾人,看得那少年激靈靈打個寒戰,忍不住後退一步。

他這一退,突然發現原本還在前面門口處的孟扶搖,竟無聲無息站在他背後。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霍然跳開,然而已經遲了一步,身後孟扶搖冷冷道,「不接受教訓的人,就必須給你個更重的教訓。」

她抬手,手指拂出,她的動作看起來不快,那少年盯著她的手,卻發覺這手勢包羅萬象,他無論向哪個方向逃,都躲不過她的下一變招,他驚恐的瞪大了眼,剎那間寒意直滲入心底。

「嚓。」

一聲輕微的裂響,血光濺起,伴隨著「啊!」的一聲慘嚎。

孟扶搖一出手,便穿了那少年琵琶骨。

收回手,孟扶搖冷然俯視著捂肩滿地打滾的少年,道,「你得罪我,不至於受罰如此,然而你不僅驕狂,還心性狠毒濫殺無辜,你這樣的人會武功,遲早有更多的人遭殃,那麼我就辛苦一下,解決了你。」

滿地鮮血殷殷,如血色寫意一幅橫陳,孟扶搖立於鮮血之上,語氣平靜而煞氣微生,滿酒樓的人屏息不語,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他們此刻才認真注視著孟扶搖,才發覺這個不起眼的少年,一旦動武,一身的鐵血殺氣,凌厲迫人,一看便知就是從屍山血海白骨堆裡衝殺過的百戰精英。

幾個誇誇其談的上淵武人已經悄悄溜走,剩下的少年的同伴畏畏縮縮過來將他扶起,那少年也硬氣,痛得在地上輾轉也始終沒有申吟,滿頭大汗面色焦黃的死盯著孟扶搖,咬牙嘶聲道,「……玄元……門下尊嚴不容……侮辱,留下你的……名字來,本門燕掌門……定會如數……回報!」

留下你的名字來。

孟扶搖微微仰首,看著酒樓外艷陽如許,那一片燦爛陽光如水般在她眼前鋪開,現出那年大雨傾盆中少年俯首一笑的溫暖;現出玄元山上決裂之夜她一劍割裂的衣袖;現出演武場林玄元不顧身份的偷襲;現出後山洞中裴瑗伸手將她往絕崖下一推。

那些過去了,卻也代表了開始的隱瞞出身的歲月。

在那樣的歲月裡,她孟扶搖,是一個誰都可以輕視的小卒,是被歡喜的男子鄙棄的廢物,是玄元劍派上下合力欺辱的對象。

時光滔滔,變幻命運,當初猥瑣無用的醜女,如今也該到了讓玄元上下乃至全天下聽清這個名字的時辰。

孟扶搖笑起來,明朗的,亮烈的。

她俯首看那少年,琅琅道,「告訴燕驚塵,我孟扶搖,接受你們的挑戰,並決意踐踏你玄元門下尊嚴,他最好趕緊收拾包袱離開天煞,否則,我會讓武林史上,再無玄元。」

孟扶搖從客棧回宅子時,赫然發覺鐵成已經帶著護衛趕了回來,而正廳裡坐著一個慢條斯理喝茶的人。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