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搖哈哈一笑,回頭吩咐:「將我的禮抬上來!」
護衛們抬著好大一個籮筐,儘是她這幾日收的禮,戰北恆在花廳裡等她,見了那籮筐忍不住失笑,道:「孟將軍好大本事,竟然在本王府門前收本王的禮!」
孟扶搖將手一引:「原物璧回。」又笑,「不如此,王爺焉得見我?」
兩人相視大笑,戰北恆命看茶:「世人只知孟將軍武藝無雙,不想心思亦如此慧黠。」
孟扶搖一笑,道:「不過討王爺一笑而已,王爺帳下能人異士多如牛毛,尋常行徑怎能入得您眼?無奈之下做驚世駭俗之舉罷了。」
戰北恆瞇眼看她,眼神收縮如針尖,一絲笑意也無,「將軍已經是陛下駕前紅人,據說龍虎大將軍之位都為將軍虛位以待,本王不過是一區區閒置王爺,什麼也給不了將軍,將軍為何費這許多心思,硬要投本王門路?」
「為將者以吞吐天下為志耳,青雲之路,誰可給誰不可給,自然自己清楚。」孟扶搖咕嚕咕嚕大口喝茶,笑,「王爺說自己給不了,屬下卻覺得,王爺可以給屬下更多。」
「你好大的口氣!」戰北恆變了眼色,陰冷的注視著她,「我還能給你什麼?你想要的,是什麼?」
「哪有自己什麼都不獻上就先問人家要東西的道理。」孟扶搖對他蛇般的目光視若不見,滿不在乎的笑,「屬下想和王爺要什麼,現在說還為時過早,屬下寸功未立,就想和王爺要東西,怎麼好意思的,這樣吧,屬下先送王爺一個小小的心意。」
她起身,湊近戰北恆,附在他耳邊,微笑。
「王爺命不久矣!」
「你們沒看見戰北恆當時的模樣,」孟扶搖啃著骨頭眉飛色舞,「就像屁股下突然生了根刺,差點跳起來撞到我下巴。」
宗越閒閒的喝茶,他一向是孟扶搖一說話就端著飯碗到旁邊去吃,此時頭也不抬的道:「孟扶搖你啃骨頭時拜託專心點,牙咯掉了我可沒法子裝第二次。」
孟扶搖黑著臉回頭瞪他:「蒙古大夫,拜託你不要揭人瘡疤好不好?」
「你滿身都是瘡疤,也無所謂揭哪個。」宗越突然將茶杯一擱,問她,「我用雪蓮泡著的那半個月魄之寶,你弄到哪裡去了?」
孟扶搖怔了怔,這才想起那東西好像於某日被長孫無極拿走了,至於拿哪裡去——她一向不甚在意身外之物,何況既然長孫無極拿去,愛拿多少就多少,想都沒想過要問下落。
她下意識的要去看長孫無極,目光轉到一半就收回,眼觀鼻鼻觀心的道:「啊,那個啊,我怕老鼠偷吃,換個地方放著了。」
「這裡的老鼠只有一個。」宗越冷笑。
元寶大人翻眼,我不是老鼠,我不是老鼠,還要我說幾次?
「我拿了。」說話的自然是長孫無極,他神色平靜,「我拿去觀察藥性了。」
「觀察藥性?」宗越立即轉過頭來,對著他冷笑,「無極太子才華絕世,但我沒聽說過連藥理也是天下第一。」
「醫術天下第一自然是你。」長孫無極還是不動氣,「但是醫術天下第一不代表用藥天下第一。」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宗越在椅上直起腰,臉色白如霜雪,素來溫和乾淨的氣質霍然一變,眼色濃得像深霾聚集的夜色,「你在說,我用藥錯誤,在害扶搖?」
長孫無極不說話了,也喝茶。
孟扶搖聽到這裡也呆了,長孫無極什麼意思?說宗越用藥不對?怎麼可能,自己這兩年受傷無數,哪次不是宗越給治好的,有些傷重得換誰也得損傷真元,在宗越手底,卻一直沒有真正動搖到她的根本,甚至還固本培元,「破九霄」以最快速度步步精進,連大風月魄的真力也順利融合,要是有什麼不妥,自己不是早死了千萬次了?
她擔心的看看宗越——他性子看似溫和,實則高傲,在醫術一道獨步天下已有多年,向來為世所尊崇,此刻長孫無極這個說法直指他醫道,可以說是極大的攻擊,其嚴重程度,不啻於攻擊某身高八尺的壯漢不能人道。
「喂,別說了……」她拉長孫無極袖子,「那啥,我們去睡覺吧……」
話一出口她便咬了舌頭,「哎喲」一聲捂著嘴欲哭無淚,靠,真是倒霉,一急話都不會說了,瞧這話說得真沒水平……
偏生那個向來有機可乘絕對要乘的傢伙立即回眸,微笑,道:「好,等這事完了,我們去睡覺……」
宗越依舊站在那裡,筆直的看著長孫無極,沉聲道:「太子殿下還沒回答我的話。」
長孫無極垂下眼,半晌皺了皺眉,道:「宗先生,你我既然都無害扶搖之心,有些事也便點到為止吧,我乏了,失陪。」他站起身,轉身欲走。
「鏗」
一道白光拉出,弧線流暢的彎刀,森冷的橫在長孫無極身前。
慢慢垂眸看了看直對心口的刀,又看了看漠然持刀而立的宗越,長孫無極一擺手,攔了欲奔出的孟扶搖等人,也攔了屋外一直潛行守護的隱衛,輕輕笑道:「宗先生,刀不是用來對著朋友的。」
「在下不配為太子殿下之友。」宗越淡淡道:「而且在下一直很討厭太子殿下的某些習慣——永遠話說半句,永遠居高臨下,永遠做出悲憫施捨的德行——被悲憫施捨的人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被悲憫了。」
孟扶搖默然,想著長孫無極暗指宗越用藥錯誤再什麼都不解釋的拔腿就走,生生的將宗越那口氣堵在那裡,竟是不給他自辯的機會,難怪宗越生氣。
她這裡想著,大抵臉上便帶出了點不以為然神色,雅蘭珠和雲痕表情和她也差不多,只有元寶大人衝出來,又開始吱哩哇啦指手畫腳,孟扶搖瞅著元寶大人,一把抓了它塞進袖子,「別添亂!」
長孫無極突然轉眼,看了看她,這一刻他眼神有些奇怪,似是無奈,似是歎息。
他默然半晌,突然伸指,輕輕推開那柄刀,慢慢坐了下去,道:「宗先生一定要我說麼?」
「有何不能?」宗越平靜的答。
「我只問宗先生幾個問題。」長孫無極一旦下定決心便不再猶豫,淡淡道:「扶搖在落鳳山受傷後,體內被雲魂真氣滌蕩,是不是出現過真氣不穩現象?」
「是。」宗越答得爽快,「不過我自然有為她治傷,甚至用了千佛靈草給她去除淤血,太子殿下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嗎?」
他語氣挑釁,長孫無極卻根本不理會,又道:「那好,那麼扶搖參加真武大會第三輪時,突然出現強行越級提升真力,並險些在台上爆血而亡,是雲公子以寒陰內力強自壓下,這個宗先生應該也知道吧。」
宗越目光閃了閃,頷首:「對,我也沒忘記在為扶搖平血疏脈的同時,將那份不屬於扶搖真氣的寒陰內力去除,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只想問一句話。」長孫無極一笑,「扶搖是怎麼能將大風月魄和她自己的真力順利融合的?」
宗越張了張嘴,想要回答,突然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
「扶搖在那段時間內,連受重傷,根本沒能好好休養,但是她的真力居然還在以神速增進,甚至違背常規,提前很久將三種頂級真力融合。」長孫無極說得飛快,「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處處顧及,長於此處必弱於它處,她真力飛速提升,那麼經脈呢?那些受損的經脈,卻又在什麼時辰修復?那些經脈不是鐵樹,刀砍劍斬之後還能繼續生長,就算是鐵樹,經歷那般連續的戕害,也必傷及根本。」
他道:「所以我想問宗先生,這等神跡,這等違背真力生長流轉規律的進境,扶搖是怎麼做到的?」
他道:「我想問宗先生,聽沒聽過揠苗助長,過猶不及的故事。」
宗越安靜了下來。
他臉色連變幾變,原先的白如霜雪更白上了幾分,增了透明之色,燈光淺淺照過來,照見他眼神清透又迷濛,如燈前一盞清冽而又波光蕩漾的酒。
孟扶搖又一次聽呆了。
難怪她一直驚訝於自己的進境速度,死老道士號稱絕世奇才,也比她晚了整整六年才進入「破九霄」第六層,難怪她一直覺得真力不穩,總在晉級後要花比修煉更多的時間來穩固真氣,難怪她常常疑惑,自己不停的受傷,還都受的是重傷,尋常人養傷需要日子,養傷期間真氣都會停滯進境,自動選擇保護體內經脈,她卻好像連養傷都在進境,原來如此!
宗越用藥壓下了她的經脈之傷,使她的身體機能自然而然選擇修煉而不是保護內腑,可是也不對啊,如果她經脈真的一直沒能好好休養,現在早該出問題了,為什麼她基本如常?
還有,無論如何,她堅決不相信宗越會害自己,他這樣做,何嘗不是為了保護自己?如果不是在真武大會期間順利晉級並融合,她早就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