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嚓——」

低響之後,燈光亮起,瞬間滿室滿院的光明。

隨即聽得女子嬌軟聲氣,呢呢噥噥道:「來了……快讓我起來……成何體統……」話說到一半似被什麼堵住,又是一陣酥軟入骨的低笑,其間似還有男子低沉笑聲。

軒轅晟怔在當地。

大亮的燈光下,眉目含春的男子**著上身,斜斜披著件寢衣,露出半抹玉似的肩膀,踢踢踏踏走過來,伏在結了霜花的窗戶上笑道:「攝政王好煞風景,朕便和你開個玩笑。」

他身後,一室粉帳旖旎,屏風半掩,屏風後「宇文紫」半斜身坐起,髮髻披散,眼角暈紅,勉強維持著端莊儀態,含羞不語,但那疏散的眉峰和微赤的眼梢,都可以看出剛歷風雨,春風一度。

軒轅晟再沒想到會遇見這尷尬一幕,怔怔站了一會,才錯開眼躬下身,道:「微臣失禮……只是陛下怎麼會在這裡……」

「朕早就來了啊……」軒轅旻手指戳在頰上眼波流轉淺笑盈盈,「嗯……連你先前拉著朕的皇后說話朕都聽著哩。」

軒轅晟又是一怔,狐疑的道:「早就來了。」

「是啊。」軒轅旻媚笑,「朕與紫兒,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先前就混在送她入王府的侍衛隊伍中過來了,王爺你在府門前接了皇后就去看韻兒,沒注意到朕吧?」

軒轅晟不語,目光閃動似在思量,半晌道:「陛下,這般行徑與禮不合,您……忒也荒唐……」

「得了得了,」軒轅旻揮手,一揮便將披得鬆散的外袍揮落,他也不去遮掩,坦然的光溜溜站著,招呼侍女,「你這王府內三進,也算我皇宮範圍,朕臨幸自己的皇后,有什麼不成的……春梅,扶娘娘去沐浴,安子,拿朕衣服來,朕穿了和攝政王說說話。」

有人嬌聲應了,進來扶起「宇文紫」,清秀普通的侍兒,看面貌正是春梅,動作麻利靈活的幫「宇文紫」整衣,安子則快步上前服侍呵欠連天的軒轅旻穿衣。

軒轅晟退後一步,目光在整個三間房屋掃過,窗戶全開一覽無餘,小房內被褥掀開著,看樣子正是那個春梅剛剛睡過的地方,安子糊著眼睛,內殿口放著他守夜睡覺的短榻——一切看起來都實在正常得很。

正常到他沒有任何借口再待下去。

退後一步,軒轅晟道:「夜了,明早還要上朝,陛下早些安歇吧,微臣告退。」

「不談談了麼?」軒轅旻停下手,有點失望的道,」先前聽你和皇后談七國軼事,說到扶風國那位巫女,朕還很有興趣聽聽呢。」他拍拍臉頰,興致勃勃的道:「朕每次敦倫過後,都特別的精神煥發,對了,朕有一個方子,壯陽生子秘方……」

「請陛下保重龍體,微臣告退。」軒轅晟終於對這個話題忍無可忍,和雅卻又堅決的打斷了他,微微一躬便退了出去,接著便聽見他下令之聲,忙碌警戒了大半夜的侍衛們怏怏退去。

窗前,軒轅旻久久站著,注視著軒轅晟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三重院門在他身後次第關閉,眼底,露出一絲冷笑譏誚的神情。

那神情一閃便逝,隨即他懶洋洋轉身,揮舞著衣袖,撲向床上的「宇文紫」,「哎呀朕的梓童,咱們再戰上三百合……」

「砰——」

孟扶搖一腳踩翻之,將大半夜千辛萬苦趕來救駕的戲子陛下踩得扁扁……

「你敢假戲真做,俺就敢將你騸成假鳳虛凰!」

她踹開黏黏搭搭的戲子皇帝,掀翻那張鑲金嵌玉的牙床,從底下抱出半昏迷的暗魅,想起自己剛才和死戲子在床上裝嘿咻,捏著個嗓子假淫蕩,不知道床下這倒霉傢伙聽見沒,沒聽見吧沒聽見吧?實在忒丟人了,咱這輩子就沒發出過這麼騷情的聲音,還當著別的男人面,一世英名付諸流水啊啊啊……

看見暗魅睫毛微顫,人卻似未醒,孟扶搖舒一口氣,正想好好查看下他的傷勢,軒轅旻卻突然過來,接過暗魅道:「我看看。」

「你?」孟扶搖斜睨他,不信任。

「我不看給你看?男女授受不親你懂不懂?」

這死戲子,現在倒會說男女授受不親了,孟扶搖哭笑不得,避了出去,一轉眼卻示意一直躲著的元寶大人爬上屋樑,幫她好生監視著。

沒辦法,這步步危機的軒轅,人人戴著面具人人深不可測,對誰都不能全盤信任,對誰都必須時刻提起一顆心……孟扶搖撐著腮,就著冷風中飄搖的一盞燭火,想著為了幫自己進宮而不得不趕出府的鐵成,想著目前還沒能走近她身側的無極隱衛,突然覺出了一分陌生的孤獨。

她卻不知道,惹事精的她,孤獨從來都是暫時的,而就在那個鄰近的國度,某個人正抬起深黑的目光,掃視過風雲暗隱的軒轅疆域,即將向她走近……

天下之大,各有各日子的過法,軒轅攝政王府驚心試探你來我往風雲暗湧波譎雲詭,千里之外的另一個國度的國都,這個原本應該在戰火中受損的天下名城,卻因為某個人的貢獻,維持了平穩安詳的繁榮過渡,當然,這和皇城中那位孜孜不倦的帝王出奇的勤奮也有關係,勤政殿著實勤政,常常徹夜燈火不熄——戰皇帝自從某位無良人士鴻飛冥冥之後,便忘記睡覺了。

大瀚永繼元年十一月二十六,夜。

勤政殿四更之後依舊燈火通明,親自守夜的紀羽望著那一盞不滅的燈,和窗紙上映著的埋頭伏案的鐵黑色人影,發出了第一千三百次悠長的歎息。

前方有太監匆匆過來,帶著他轄下情報司的司官,紀羽看著那司官面色有些惶恐,不禁目光一凝。

司官遞上兩封信箋,苦著臉道:「有一封被新來小吏不知輕重,壓在文書檔的最下面,今日方才點檢出來……望大人代為向陛下美言幾句……」

紀羽默默接過,點了點頭,陛下最近確實心緒不好,也就勉強願意聽他幾句了。

他進殿,將密報奉上。

「陛下,情報司飛鴿密報。」

正蹙眉沉思的戰北野目光一亮,抓過來就拆,匆匆看完,將密報重重往案上一摜,道:「軒轅立後關朕什麼事?這也值得專程飛鴿密報!」

紀羽默然……貌似各國皇族所有動向都在情報司偵取範圍之內的……

「陛下,還有一封。」看戰北野將信一扔,不打算再看,紀羽提醒,戰北野皺皺眉,不情不願的拆開第二封,先瞄了一眼日期,立即皺起眉頭,道:「如何耽誤了這許久才送上來?」

不待紀羽回答,他目光突然一凝,快速看完又回頭看了一遍,他將那些字眼盯得緊緊,似要一個字一個字吞進心裡,半晌目光才移開。

殿中靜默了下來,靜得有些詭異。

「啪!」

信箋突然被他雷霆萬鈞的一扔,鋼板般狠狠扔到了紀羽臉上!

戰北野的咆哮聲整個勤政殿都能聽見。

「如何耽誤了這許久才送來!」

同樣的問句,語氣已是不同,戰北野面色鐵青目光血紅,渾身都在顫抖。

這麼重要的密報,竟然整整耽擱了一個月!

紀羽默然跪倒,俯下身去,他已經看見了信箋的內容,作為專轄情報司的頭腦,他難辭其咎。

他伏在地下,苦澀的道:「臣……傷殘之身,再難為陛下掌控密司,求陛下降罪,削臣之職,以儆傚尤……」

戰北野震了震,一轉眼看見紀羽空空的衣袖軟垂在地下,伏著的肩刀削般的瘦,鬢邊竟已星星白髮,恍惚間想起當年的紀羽,清俊剛雋的男子,黑風騎中最英挺的統領,葛雅的姑娘們趨之若鶩,連扶風燒當族最美的花兒木真真,都送了他珍貴無倫的玳瑁珠……剎那紅塵滄海桑田,翻覆間陌上少年竟已不再。

而他之所以失職,卻是因為扶搖走後,他害怕自己憂心之下出什麼事,日夜守在他身前,才荒廢了情報司的職責,短短數月,紀羽比他憔悴得更狠。

「起來吧……」戰北野心潮翻湧,半晌疲倦的道:「不過是賊老天命運撥弄而已……」

紀羽卻不起身,又磕了個頭:「陛下,有罪不可不罰,臣自請免去密司主官之職。」

「連你也要離開我麼?」戰北野苦澀的看著他,轉過身去,他沉厚修長的背影投射在牆上大幅江山輿圖前,十萬里綿延疆土,孤燈前寂寥一人。

紀羽望著他的背影,終於淚如泉湧,勉強忍了嗚咽,低低道:「朝廷尊嚴之地,本就不可以傷殘之士為官,紀羽死也不願因自身使我皇受世人之譏……」

「誰敢譏你?」戰北野霍然轉身,「你是國家功臣,功德閣上留名,百世流芳重將,誰若譏你,腦袋發癢!」

「陛下……」紀羽輕輕道:「臣想去瀚王封地。」

戰北野怔住,突然間明白了這個舊臣的苦心,他怔怔看著紀羽,退後一步坐倒御座,半晌眼圈已紅了。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