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終究會回來,他歷練一番定有長進,臣……也放心了。」紀羽磕了個頭,仰起臉露出淡淡微笑,「臣一直派人跟著他,軒轅那邊有消息傳來,他進了攝政王府……陛下……」
「嗯?」戰北野聽紀羽這一番話,心中突覺哪裡不對,正在仔細思索,隨口答了一聲。
「瀚王就在軒轅,而且,」紀羽一句話石破天驚,卻正印證了戰北野剛才心中一閃而過的疑惑,「臣疑心軒轅突然新立的皇后,就是她!」
戰北野霍然立起,一伸手掀翻了面前堆成山的奏章。
「她敢!」
戰北野掀桌那一刻,遠在某地某山之上,仙雲飄渺梵花浮沉間有人輕輕扶起了一張桌子。
「師妹真是大有長進,再過些時日,我便不是你對手了。」玉亭之上長孫無極一笑宛然,順手將剛才被太妍摧殘過早已不成桌形的桌子擺放整齊,伸手一引,「我認輸,可以罷手了嗎?」
太妍粉團團的站在他對面,面色卻是發青的,半晌咬牙切齒道:「長孫無極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噁心?我說了一萬次我不要你讓!」
長孫無極微笑不語,自顧自行到橋欄前,微微蹙眉看著某個遙遠的地方,他身側山間嵐氣迤邐如錦,於遍地玉白雪蓮花間氤氳升騰,襯得他眉目高華,若神仙中人。
「要不要讓,由得你;讓或不讓,由得我。」他永遠都能用最輕描淡寫的語氣氣死太妍,笑意如舊,一拂袖已經行了開去,「你若不服,頭頂有天上石,跳下就是。」
他將氣得發抖的太妍拋在身後,轉過迴廊,一抬眼看見青衣高冠的老者微笑而立,立即恭謹的俯下身去。
「師尊。」
老者微笑看著他,那眼神乍一看笑意滿滿,再一看卻又覺得什麼都沒有,他道:「又和太妍比試了?」
長孫無極笑笑,道:「師妹日進千里,徒兒也為她歡喜。」
老者卻皺起眉,道:「太妍天分有限,終不會是我門中天資卓絕,可發揚光大之人。」
長孫無極默然不語。
老者看著他,眼色像這山間嵐氣浮沉,淡淡道:「你還是不願麼?」
長孫無極沉默一瞬,答:「師叔一脈是天行中人,紅塵歷練多年,也該……」
「那是我的事。」老者淡淡截斷他的話,注視他半晌,語氣更淡的道:「無極,你一直是我鍾愛的弟子,這許多年從未讓我失望,怎麼不過年餘,你竟變化若此?」
「徒兒愧負師傅苦心。」長孫無極一掀衣袂直直跪了下去,跪在濕冷的白玉石地,卻不再說什麼。
老者微微俯首,看著得意弟子如水柔和卻又如水般無懈可擊的姿態,目中閃過一絲怒色,半晌,冷冷一拂袖。
「你便在這裡自思罷!什麼時候明白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長孫無極微笑著,衣袍如雪鋪開,他在那樣濕冷的雪氣裡輕輕伏下身去。
「是。」
好運氣都是孟扶搖的,倒霉事都是她的倒霉追求者們的。
掀桌的掀桌,罰跪的罰跪,兩個帝君千辛萬苦的謀求著搶到她當皇后,某人卻自己跑到不相干的國度去先過一把皇后癮了。
孟扶搖的王府十三日,終於在懷疑、試探、窺測和被窺測中,有驚無險的渡過。
軒轅晟始終未能找出宇文紫的疑點,而那夜軒轅旻的出現,也很好的解釋了牆頭動靜和骨節之響——軒轅旻很聰明的並沒有特意解釋這兩個疑點,他將答案留白,給軒轅晟自己去推理解答,比他特意解釋要來得可信。
不得不說軒轅旻確實也不是好惹的主,他那夜過來,居然記得帶了個和春梅身材相像的宮女,換下了春梅的面具給她戴上,讓她好好的扮演了一陣子「春梅」。
孟扶搖看得出來,軒轅旻韜光養晦多年,如今大抵暗中羽翼成熟,是打算和軒轅晟拼上最後一場了,軒轅晟看樣子也有察覺,不然不會這麼急促的迫他立後,如今爭的就是自由和時間,軒轅旻需要她這個假皇后,幫他脫去他在宮中的枷鎖,至於他的全盤計劃是什麼,他不會說,孟扶搖也不會問——她在乎的,從來只是對自己有恩義的朋友,做這些事,說到底只為了宗越而已。
只是有時想起,不禁憂心忡忡——一旦解決了軒轅晟,宗越和軒轅旻之間,同樣也是個利益相對的難解的局,共同的外敵一去,內患便生,到時,又會是怎樣的結果?
天下博弈,如棋盤落子,錯一著滿盤皆輸,軒轅之局,孟扶搖不再做主導,心甘情願為棋子,只為了將來關鍵時刻,能助得宗越。
哪怕做個棋子,也得做個彪悍的棋子,這是孟扶搖的原則,只有自己足夠強,才能在這黑暗血腥陰謀重重的五洲大陸之上前行,孟扶搖最近練功越發勤奮,」破九霄「第六層的第三級「雲步」,在那晚她所偷窺到的軒轅晟快速輕捷而又蘊力沉猛的步伐中,漸漸得窺堂奧,突破只在舉手之間。
軒轅昭寧十二年十二月初六,黃道吉日,帝后大婚。
半夜孟扶搖便被摧殘著起來梳妝,清潔肌膚後用金線絞臉,抹一層細膩的珍珠粉,銀質的精巧小剪刀細細的修原本就整齊秀麗的娥眉,紫竹的手指細的小毛筆,蘸了螺子黛一點點塗過去,遠山一般青青黛色,朦朧而高貴的美,眉毛畫完順手便在眼角一挑,流麗精緻的弧度,飛鳳般展翼而起,淺紫色深海珍珠磨成的粉,混合了油脂抹在眼角,少少一抹,本就寶光璀璨的眼睛便被眼影更襯出層次感,又用頂端微微呈勺狀的金簪,在鑲滿紅藍寶石琉璃珠的鈿盒裡輕輕一抿,用掌心化開,淡淡撲在臉頰,甜香馥郁裡臉色便越發鮮亮,然後唇妝,蘸玫瑰油梳頭,換明黃底五彩翟紋片加海龍緣鳳袍,盤髻,戴鳳冠——飾翠鳥羽毛點翠如意雲片,珍珠、寶石所製的梅花十八朵環繞,飛鳳金龍口銜珠寶流蘇……美則美矣,就是重死個人咧。
四更即起,兩個時辰後才妝畢,孟扶搖扶著沉重的頭顱上更加沉重的鳳冠,覺得脖子上的份量和臉上的粉足可將自己壓死,娘地,皇后真不是人做的,老娘這輩子再也不要做皇后!
她摸了摸臉——不得不說軒轅旻製面具的手法幾乎逼近宗越,他們所制的面具,薄如蟬翼,細膩如真,不知道用什麼藥水處理過,那些毛孔居然還能保持著透氣狀態,可以直接在面具上上妝,孟扶搖記得有次無意中看宗越清理他的百寶藥箱,其中有一種面具,薄得拿在手上可以看見自己清晰的指紋,水滴可以透過滲出——面具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可以說是奇跡了。
梳妝嬤嬤看來很得意自己的手藝,攙著她到立身銅鏡前理妝,孟扶搖怔怔的看著鏡子裡的人,華貴端麗,光彩照人,一室都似被那明艷容光耀亮……太亮了,刺眼。
銅鏡裡突然緩緩浮現一個人影,侍女裝扮,卻有一雙光華流轉的琉璃般的眼神,「她」沉默打量著皇后妝扮的孟扶搖,眼神有些奇異,那般的深又那般的遠,波浪般逐湧,一波波的像要將身前的人淹沒。
孟扶搖卻對著「春梅」露出一個沒心沒肺的大大的笑容——她今天心情挺不錯的,原本一直擔心著暗魅,那夜他強撐縮骨,過了半個時辰後為了她的安危依舊撐著,傷上加傷,十分沉重,孟扶搖怕他落下永久的病根,幾次要幫他把脈都被他拒絕,又憂心大婚那日,暗魅作為「貼身丫鬟」,大抵是個勞碌奔忙的角色,那身體怎麼吃得消?好在今日宮中有梳頭嬤嬤專程來侍候,不用「春梅」動手,等下直接跟坐大車過去就成,孟扶搖同學放下心來,立刻心情好好,當皇后也沒那麼多意見了。
她抓耳撓腮的搔著厚厚的粉,心想可惜運氣不好,軒轅晟太過精明,不然趁這三天想辦法從王府中逃了該多好……唉,算了,有些事,既然做了就做到底吧。
院門外攝政王已經率領禮部尚書,御史大夫兩位迎親正副使,在院門外促請,院子中設了香案,孟扶搖接了冊立皇后的聖旨,很漫不經心的往喜娘手中金盤上一擱,心想金冊這種東西少拿的好,上次在大瀚冊了個藩王,直接害自己流落到軒轅來了,再接一個,哪怕是別人名字,恐怕也要被吹到扶風去。
冊立禮之後是奉迎禮,孟扶搖先在內院乘坐鑾轎,再到前院照壁處換明黃鳳輿,鑾轎一路悠悠過去,孟扶搖很隨意的撩開轎簾看著,道路兩側有些連夜趕工佈置花景的小工,小心的遠遠躲避跪在花木後或牆後,孟扶搖目光一掠,忽然覺得有個背影有點熟悉,然而轎子很快過去,也沒機會看清。
那背影正是小七,他埋頭將一個搭歪了的花景修正,一邊想著心思,進府幾天了都沒見著孟扶搖,也不知道她在哪,他想得入神,根本沒有在意所謂的皇后鑾駕,倒是身側的一個小工拉了拉他,低聲道:「喂,皇后過來了,還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