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而這個月,華妃明裡暗裡搶著她的機會向陛下邀寵,已經不是一次。

她粉臉通紅,氣息起伏,指甲深深嵌進掌心,髮髻上珠玉因身子顫抖隱隱相撞,發出細碎琳琅之聲。

孟扶搖當沒看見,命人收斂淑妃屍體,出宮報訊,準備喪儀,隨即道:「都散了吧。」

她轉過身,在眾人恭送下慢慢跨出門去,抬眼看看深黑天際,飛雪終於旋轉著落下來。

這一場雪,將會覆蓋掉多少人的屍體呢?

三日後。

宮闈連出異變,震驚軒轅。

姚貴嬪和華妃路遇發生口角,兩人互相推搡,姚貴嬪將華妃推入池中,冬月池水刺骨之寒,豈是嬌弱的宮嬪可以承受?華妃被撈上來時,已經香消玉殞。

軒轅旻又忙著撫屍痛哭,「宇文皇后」什麼事也沒做,直接將華妃家人傳進了宮,華妃的父親,戶部尚書華洪熙兒子無數,只此一女,華夫人哭得險些暈厥,被孟扶搖好容易勸住,華夫人跪求皇后為愛女伸冤,孟扶搖手一攤,為難的道:「天寒路上無人,只是幾個婢女指證姚貴嬪,人微言輕苦無證據,姚貴嬪又咬死不認,何況……」她悄悄湊近華夫人耳邊,道:「姚貴嬪父親,大學士姚凌,進宮好幾次了,直說以性命擔保,絕無此事,華夫人,您要知道,姚大學士也是攝政王麾下紅人咧,那個那個,本宮很為難哩……」

華夫人柳眉倒豎:「好你個狗仗人勢,殺人害命的姚凌!」

她翻身爬起,恩也忘記謝,匆匆回娘家去找自己的弟弟——京衛指揮使司指揮使李元,掌握昆京兵馬的實權人物之一,與姚凌同屬於攝政王陣營,卻勢不兩立水火不容。

李元一聽甥女被害卻冤屈不得雪,怒髮衝冠,當即點起指揮使麾下三千兵馬,殺往姚凌府邸,姚凌還沒反應過來,李元已經帶著一大隊士兵兵甲啷當的按刀進府,揪住了姚凌當胸衣襟,罵一聲:「你這百死莫贖的老狗!」刀光一閃,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隨即這個邊將出身的莽夫順手殺了姚府上下,殺完了,鞋底上抹抹血,大步走路,若無其事。

姚家滿門被殺,驚動朝野,姚凌屬於丞相司徒墨的集團,集團內眾大臣相互之間都有聯姻,姚家夫人,姚家兒媳,都是司徒墨集團中的重臣女兒,這下李元捅了馬蜂窩,屬於司徒墨這一系的大臣怎肯干休,其中幾個也掌握部分昆京防戍,手中也有兵力的京衛指揮使司指揮使,參將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也殺入李家和華家,李氏集團怎肯干休?於是,兩下混戰,昆京陷入朝臣之亂,腥風血雨之中。

這一場混亂,積怨已深的兩家集團因一個宮嬪的死亡,因一個人的蓄意撩撥而徹底爆發,迅速以無法遏制的勢頭燎著了整個軒轅朝廷,將近百分之八十的官員捲入了這場變亂,到得最後,甚至出現買兇殺人,當街橫屍的混亂,大臣們上下朝人身安全不得保障,很多人稱病不朝,再加上忠於文懿太子的老臣從中運作煽風點火,整個軒轅朝政陷入半癱瘓狀態,而到最後,混亂結束時,僅在昆京的朝官,便喪命百人以上,其官階從緊要職司的小吏到一品大員,都有。

血色昆京,風雨飄搖,昭寧十二年的軒轅,日月不昭,人心不寧,如同那零落於街的屍體一般,人們似乎也透過兩大集團不斷爆發的血火爭鬥,看見權傾天下如今卻搖搖欲墜的攝政王統治時代的末日。

這一場似乎莫名其妙其實卻蓄意為之的暴亂,後世史稱:昆京血色。

軒轅晟此時飽嘗了他一貫玩的權力制衡之術的苦頭——他將兩家集團培養成勢不兩立,一點火星都會爆發,他將全城兵力分交兩家集團合管,美其名曰相互融合,實際上是互相監視,如今兩家集團混戰一團,連同所轄軍營,雖然他勒令不得跟隨作亂,也已人心浮動,一日三驚。

而最沉穩,最能掌控全局的兩家集團核心人物,如今都已遠派在外,他一人按下葫蘆起來瓢,不僅要忙於按捺昆京百官之亂,還得應付來自老臣舊將關於文懿太子案平反的呼籲,還要時刻關註腳蹬在他臉上的大瀚瀚王的下一步動作,他此刻明知後宮有問題,卻已無法顧及。

而那負手立於後宮之巔,微笑看這一場由她參與操控出的烈烈血火的女子,終於不急不忙,進入了她最後的計劃。

那最後的計劃,針對攝政王手下最後一個最忠心的力量,賢妃之父,西平郡王高家。

在此之前,她得先讓賢妃,「殺」了皇后!

昭寧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七,雪後初晴。

孟扶搖微笑帶著從人跨進賢妃禁足的素心殿,賢妃有些不安的迎上來,開口就問:「娘娘,您是來解我禁足令的麼?」

孟扶搖含笑看她,一直看到她惴惴不安,乖乖跪下去,才頷首命從人讀她的懿旨——自從宮外變亂,宮內人手被軒轅旻趁機清洗,現在他們用的人手,已經足堪信任。

賢妃聽著聽著,臉色便變了。

懿旨歷數她進宮以來,好妒不賢,草菅人命,不尊正宮,欺壓諸妃……

「沒有!我沒有!」讀到一半賢妃怒喝,爬起來就去撕懿旨:「你陷害我,你陷害我!」

「沒有不尊正宮?」孟扶搖笑:「本宮入宮那日,你為何不去請安?」

「我有命宮女和皇后告假!」

「哦?」孟扶搖慢條斯理整理衣袖,「那你可還記得本宮當時說的是什麼?」

賢妃哪裡記得,孟扶搖好心提醒她:「本宮說,有病就該治。」

「對對,就是這個,你說有病就該治。」

「是啊。」孟扶搖笑盈盈,「可我有說,准你不來麼?」

「至於草菅人命……」孟扶搖微笑,「來人啊……把那些漂亮骨頭起出來,提醒下賢妃娘娘不太好的記性。」

埋在冷宮裡的那些花匠的白慘慘骨頭被起出來,猙獰的骨頭帶著微紅的泥土直逼到賢妃眼前,帶著血腥氣的泥土味道和屍骨特有的腐臭死氣直逼到賢妃面門,她慘叫一聲,眼睛往上直直一插,便要暈去。

孟扶搖可不想給她現在就昏,她要她做的事還沒做呢。

她上前,輕輕拍拍賢妃,賢妃從迷亂中醒來,一眼看見微笑盈盈的孟扶搖,魔鬼似的傾身在她眼前,衣襟微露,衣襟下垂著的絲絛上繫著一柄小小的金剪刀。

剪刀……

她盯著孟扶搖的眼睛,那眼神華光流溢,浮波旋影,迷迷離離閃閃爍爍都似是在說話。

說著什麼?

她的腦子微微暈眩起來,一層又一層的迷霧浮起,蔓延,降落,漂移。

她覺得自己也似漂移起來,化為粉,化為霧,化為煙,化為這天地間自由浮游的主宰。

然後……

然後她不知道了。

等她稍微有點意識的時候,就看見滿殿的太監軍士,皇后滿身鮮血的躺在地下,而陛下,又在撫屍痛哭。

她覺得手心有點涼有點粘,低頭一看,滿手鮮血,一柄小剪刀抓在她掌中。

然後她看見陛下憤怒的走過來,指著她鼻子罵了些什麼,又對軍士們說了什麼,那些骯髒的,粗俗的兵們便上前來,毫不憐惜的拉起她。

她的髮髻被扯落,衣裙被踩破,高貴的釵環被胡亂扯丟一地,她不掙扎,只茫然的看著陛下,那個夜夜恩寵、枕邊絮語、那個喊著她心肝寶貝小乖乖小綿羊小兔兔,發誓用全部的君王的寵愛來愛他的愛妃的陛下。

他卻不理會她,只是那樣雙目噴火的看著她,那樣目光森冷,毫無情意,那樣陌生可憎,寒氣逼人。

原來……

她輕輕的笑起來,道:

「真是的……」

這是寵冠六宮的賢妃,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賢妃弒後一案震動京華,她弒後證據確鑿,再加上她之前就揚言要讓皇后好看,全宮嬪妃都在場聽見,眾人都說皇后一直待她寬厚,她卻驟下殺手,真是豬狗不如。

她被打入冷宮,朝中上下齊聲要求懲治殺害皇后的兇手,西平郡王跪求攝政王援手,內外交困的攝政王猶豫著答應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動作,當夜,被打入冷宮的賢妃自盡。

她非死於陰謀之網,而死於情意之殤。

不過對於步步為營草灰蛇線的政客來說,她的死只是射向攝政王最後一層屏障的箭矢而已。

賢妃明明是自殺,但是當痛失愛女的西平郡王入宮時,軒轅皇帝向他展示的卻是賢妃被人勒死的證據,甚至連兇手都交給他了——這個兇手,西平郡王認識,正是他自己按照攝政王命令,佈置入內宮監視帝后的雙面間諜之一。

到得此時,不用說,一定是攝政王知道沒辦法幫她女兒脫罪,又答應了他救賢妃,無奈之下,乾脆先殺了賢妃!再偽裝成自盡的模樣!

軒轅旻對著西平郡王垂淚,和他赤忱交心:「郡王啊……朕其實最愛的還是賢妃,打入冷宮只想等風頭過去,留她一命,不想……唉……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當朝竟也不鮮見啊……」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