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小郡主見他,本就是故意洩露,當軒轅晟將「宗越」抓走那一刻,最後的計劃立即發動。
首要目標:聖宮。
在孟扶搖全力利用後宮攪起軒轅黨派之爭的同時,宗越的長劍,已經指向了另一個方向。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剪除軒轅晟真正的利爪和翅膀——專門為軒轅晟監視朝臣、緝拿偵查、巡察審問、以及私下鎮壓不聽話的官員的隱秘組織。
孟扶搖奔往昆京,護國寺賣藝,在攝政王府尋找他的那半個多月,宗越已經利用那張割下的聖宮聖使的臉皮,混入了盤踞在昆京南郊的聖宮老巢,接下來的事,不過是用暗殺對付暗殺,以酷厲鎮壓酷厲而已。
滅了聖宮,解除百官頭頂的高壓威脅,才有可能和心懷舊主的舊臣宿將們搭上聯繫,沒有顧忌的交聯串通。
聖宮出事,軒轅晟第一反應疑到軒轅旻,才有緊鑼密鼓的選後之舉,可惜他運氣不好,遇上搶權專業戶孟扶搖。
孟扶搖是宗越計劃外的變化,他的原本打算是交聯百官,以文懿太子疑案彈劾攝政王及其手下重臣爪牙,按照軒轅國例,被六位三品以上官員彈劾涉及謀逆之罪者,就算不議處,也當暫時停職思過,等待大理寺和都察院徹查,宗越當然不指望軒轅晟乖乖卸權,但是只要他在眾怒所指國內一片呼聲中稍作讓步,擺出一個閉門待勘的姿態,宗越就可以立即切斷他和幾位膀臂的聯繫,踹開他家門,砍掉他的人,再退一步講,就算他悍然改法令,一天過也不肯思,最起碼那幾位重臣也得象徵性去思一思以作交代,到那時,也便由得他擺弄——攝政王家裡銅牆鐵壁,大學士家裡可未必。
都有翻雲覆雨手,都有千絲萬縷謀,不過現在,殊途同歸,無須計較何策更佳,只等著刀進刀出。
軒轅昭寧十二年臘月二十九,攝政王急發手令,調動京營大軍,鎮壓反水的西平郡王,並調動京城都衛,清洗反對陣營。
他也是一代梟雄,當發現敵暗我明,退讓會將自己逼入死角,乾脆孤注一擲釜底抽薪。
政治在不能懷柔的時刻,只能鐵血以對。
如狼似虎的京城都衛馬蹄疾馳,在長街之上捲起漫天煙塵,橫衝直撞恣意張揚,以森然殺氣逼向昆京城,家家閉門,戶戶收攤,在門縫裡看著那些甲冑鮮亮的兵們,拿刀執劍,衝進那些深巷高樓的官員府邸。
然而當那些穿著軍靴的腳剛剛踏入門檻一步,立刻震了震,隨即便有士兵滿身鮮血的倒撞出來。
那士兵撞得比沖得還快,似是被什麼兇猛的力量當胸一搗,鮮血狂噴的飛出去的同時,還將身後的同伴連連撞翻,隨即他身前有黑色小箭四散飛彈,每箭力道遒勁難以想像,每箭飛出,必得連穿三人之身。
沖得最快的,死得也最快,剎那之間,大臣家門前屍橫數十。
隨即在眾人的悚然停步中,大門開啟,門裡走出黑衣壯健的男子,面容往往普通,氣質卻森然若刀,人人手中捧著一架式樣奇特的弓弩狀物事,在冬日陽光下閃著鐵色的森寒冷光。
如果有識貨的,此刻大抵要驚呼——這是璇璣最出名的軍工巧匠研製的可以連發十八箭的「落珠弩」,殺人如落珠,剎那難收。
此弩造價高昂,千金難求,即使是擁有它的璇璣,至今也無法在王軍中大批量配備。
在這些人手中,卻人手一把,漫不經心的端著,手指一扣,便割稻般倒下一大片生命。
專用於遠程殺傷作戰的勁弩,用來在巷戰中殺敵,那做法簡直是變態。
京城都衛們最後都是被一串串串成螞蚱型死的。
沒有人願意用血肉生生的去抵擋魔鬼般的戰爭利器,京城都衛在同伴剎那間被殺過百之後,發一聲喊齊齊逃脫,與此同時,到處都有驚呼慘叫之聲,從分散的各家大臣府邸裡黑螞蟻般的散出京城都衛們,慌亂的流向各處街道,任憑長官連連呼喝也無法遏制亂象,而在他們倉皇奔逃的背後,還有鬍子發白的老臣們,氣喘吁吁的攆上來,用枴杖狠狠的戳他們屁股:「不當人子!咄!」
晴空濺血,紛亂如潮,黑衣男子們始終端著勁弩,冷冷的看著,隨即齊齊仰起頭,聽著頭頂之上傳來一聲忽哨。
只這一聲,抱著勁弩的男子們齊齊一個翻身,越過各家府邸高牆,直奔攝政王府!
攝政王府前依舊鐵壁森嚴,只是門前鮮血斑斑,遍地碎肉,曳著焦黑的火藥印痕,還有一些未及拖走的屍體被四處丟棄——就在剛才,西平郡王率領他的王軍和他所掌管的一萬京軍,經過重重圍困一路廝殺,一直殺到了攝政王府之前三丈之地——那也是他一生裡所能達到逼近軒轅晟的最近的距離。
就在那三丈之外,當西平郡王歡喜雀躍著指揮屬下進行「最後的進攻」時,王府鐵黑色的外牆突然翻轉,竟然露出黑黝黝的巨炮,一面牆便伏了三座炮身!
只做了街巷戰準備的西平郡王,何曾想到軒轅晟竟然將自己的王府修成了城池?大炮一轟,嗚呼哀哉。
而王府最高,也是全昆京最高,四面皆窗的臨天樓上,突然窗戶齊開,架出無數弓弩,呈三百六十度不間斷掃射覆蓋,西平郡王的王軍,大批大批死在箭下。
四層以上,弓弩齊發,四層以下,雷彈爆飛,夜空中曳出深黑的弧線,落地時便收穫了一地的鮮紅。
而高樓之巔,溫文爾雅的攝政王王袍王冠,雙手據窗,冷笑下望。
昆京流血,至此才進入真正的高潮。
當軒轅晟生生逼退反水的西平郡王那一刻,宗越也出現在攝政王府前。
他依舊白衣如雪,唇色如櫻,清清淡淡的騎一匹清清淡淡的白馬,像雲端上的一顆明珠一般飄了過來。
他在府門前駐馬,仰頭,正正迎上軒轅晟落下的目光。
相隔十多年,一對隔了輩分的生死之仇,用十餘年的時間你來我往攻防推擋,一日不停休的進行著無聲的生死之爭,卻直至今日,才真正直面相對。
軒轅晟目光縮起,如淬了毒的箭。
宗越卻只是淡淡仰頭,沒有任何表情的看著,不像在看一個他臥薪嘗膽用十餘年時間去算計的敵人,倒像在看他那些花圃裡的花——白天的時候,他很珍惜的愛護著它們,晚上他沾滿鮮血的靴子,卻往往毫不憐惜的踩過嬌嫩的花朵。
隔著埋藏十餘年的血色恩怨,隔著摻了火藥氣息的未散的焦黑煙火,隔著銅牆鐵壁的高樓,對視一瞬,然後,各自移開。
軒轅晟豎起手臂——他要用他臨天樓裡裝備豐富的武器,殺掉這些不自量力的螻蟻。
宗越只是輕輕彈了彈指。
他發動了他的攻勢。
他的攻勢,竟從王府之內開始!
「轟!」
一聲巨響揭開了軒轅晟和軒轅越之間最後的生死之爭,揭開多年前文懿太子滿門被屠的血色結局。
炸人者人恆炸之!
巨響之後,騰騰黑煙從臨天樓下爆出,臨天樓微微搖晃起來,隨即晃動幅度越來越大,黑煙越騰越高,漸漸包裹了半座高樓,那些黑煙之中,夾雜著艷紅的妖舞的火焰,不斷吞噬著堅固的樓身,更糟的是,由於樓中藏著的大多都是火藥類的武器,這場聲勢驚人的爆炸便等於是催命符,隨著火勢燃燒,不斷有辟啪炸裂之聲響起,那些爆炸的火槍火箭雷彈曳著火光四處迸射,加重破壞的同時也帶走人命,不斷有樓上守衛的侍衛慘呼著掉下來,落入火中被活活燒死。
三千鐵甲從府中各處趕來救火,卻發現腳下一路都在爆炸,地面被翻開,屋舍被炸塌,樹木被炸倒,不斷有人被腳下突然綻開的紅黑色烈火吞噬炸死,從府門前到臨天樓一條路上到處是死屍和殘肢斷臂。
侍衛們驚呼著散開,漸漸發現爆炸曲線延伸,自始自終只在通往臨天樓的路上爆炸,意圖只有一個,截斷救援,他們面面相覷停住腳,不明白這爆炸如何能在防衛固若金湯的王府之中這般兇猛的炸起。
宗越舉起手,身後黑衣人們勁弩之箭換成火箭,火上澆油!
慘嚎聲響得越發激烈,高樓之上,軒轅晟再也無法維持冷靜,他霍然轉身試圖下樓,隔得遠遠依舊能夠看出他的神色震驚和疑惑,宗越遙遙看著,依舊不動聲色,只眉梢眼角生起淡漠譏誚的笑意——無他,恆心而已。
軒轅晟的王府,向來號稱鐵府,不僅外人難進,防衛更是水潑不進,他將王府四面民居遷走,只留下一層層的院牆和無數的守衛,他甚至親自設計了一種小吊錘,在地下發生震動時示警,以防有人挖地道潛入王府,他防備得已經不可謂不緊密。
然而軒轅晟還是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為了更好的掌控宮禁的軒轅晟,將自己的王府和皇宮緊緊相連,這等於給自己的守衛牆另開了一道門,王府如鐵難滲,皇宮裡卻有太多的機會可以做手腳,尤其當對方處心積慮,不惜一切代價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