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逐中張揚,在張揚中一分分體味距離的悲涼。
就如此刻。
孟扶搖你看著我——孟扶搖你不用看著我。
我們都是自私的世人,愛著自己所愛,向著自己的方向,將一路經過的風景略過。
沒有回頭的餘地。
如果輕易折轉,那麼她不是她,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愛情,從來就不是施捨。
孟扶搖目光剛轉向戰北野,她就知道自己錯了。
這一刻她自己是下意識反應,對於戰北野,卻又是另一層的傷害。
她看過來幹什麼?她能替珠珠哀求戰北野的接受?珠珠不會要,戰北野不會接受。
撞上戰北野黝黑沉重如烏木般目光,讀懂他內心思潮的那刻,她便知道了他的選擇。
他會替珠珠迎擋風浪,他會替珠珠掃清仇敵,他會一生視她如親友,但他不會納她入懷,親手包紮她的傷口。
有一種感動無關愛情,有一種愛情無可替代。
她因為他痛,他因為另一個她痛,愛情九連環,環環相扣,身在其中不得解。
而她,注定惹塵埃,傷無辜。
孟扶搖垂下眼,攥緊手指,退後一步,在沉重的無奈和疼痛中,亦只能默然不語。
縱橫七國又如何?在天意面前,終被無情撥弄。
雅蘭珠的哭聲,卻已漸漸低了下去。
沉澱在心中多年的積鬱剎那爆發,她碎了,也空了。
意識只剩下最後的維繫,在夏夜的風中顫巍巍的飄搖,彷彿一根脆弱的游絲,剎那間便要斷了。
「母后……」她伏身在地喃喃低吟,向著宮門方向頻頻磕頭,「帶我走吧……」
「帶我走吧……」她一遍遍重複,在淚盡失聲裡漸漸平靜,「……以後我永遠陪著您……」
廣場上漸漸起了唏噓之聲,人們的神情漸漸由不屑轉為深思和震動,一些女子已經在淺淺低泣。
即使曾經不苟同那般的追逐,人們依舊為這少女聲聲低訴中直白蒼涼而絕望的情感所動。
堅持和執著,屬於世間最高貴的情感,散發永恆光輝,令人不自禁仰首而生敬意。
不為所動的只有康啜,他全力施法,心神都在意念控制之上,他對自己的這門功法也十分有信心,相信現在不會有人能夠阻斷他的控制。
他要將這女子一勞永逸的解決。
在雅蘭珠低喃那一刻,他綻出一絲森冷的笑意,隨即剛要開口說出最後一句話。
最後一句砸毀已碎的雅蘭珠的話,將她的意識,最後砸為飛灰,永遠收不攏來。
他將開口。
突然卻有長衣男子,走向雅蘭珠,手輕輕按在了她的肩上,將她扶起。
他本就站在雅蘭珠身後,出現得很自然,扶起她的動作也很自然,沒有任何異常處,廣場上的人猶自沉浸在震動的情緒之中,沒有人覺得這樣的動作有任何不對。
康啜的心,卻突然跳了跳。
隨即他看見那男子在雅蘭珠肩上拍了拍,指尖在無人看見的角度綻放微微光明,雅蘭珠的眸子裡那層被布上的陰翳瞬間掃清,明光再現。
隨即那男子抬頭,看著他。
他長長衣袖垂下,垂在雅蘭珠肩上,雅蘭珠抬起頭,目光對康啜一轉。
只是這一轉間,康啜突然發現,雅蘭珠的目光變了。
如果說剛才還是明亮透徹的水晶,現在就是一泊日光照耀的海,凝聚了天地間的光彩,波光明滅卻又深邃無垠。
那海平靜的懸浮在他眼前,一輪日色亙古相照。
他微微眩惑,不能自己的望進去,欲待跋涉進那般光明闊大的深藍裡。
海卻突然翻騰起來,風生水上,卷掠浪潮千端,一浪浪先淺後深卻又無休無止的撲過來,將他一步步裹困其中。
他隱約覺得不對,掙扎欲返,腦海中卻突然微微「嗡」了一聲,如一道繃緊的絲絃突然斷裂。
隨即他聽見雅蘭珠問:「發羌王族都在哪裡?」
「在……」他張口欲答,卻又覺得不知道哪裡被彈動了一下,彷彿一隻遠在天外的巨手,揪緊了他的心臟狠狠一攥,阻止了這個答案的出口。
雅蘭珠又問:「你對發羌王族做了什麼?」
腦海中意念轟然叫囂「回答她回答她!」,心臟卻緊緊絞扭成血肉淋漓的一團,康啜在這樣互相角力互不相讓的抗爭中四分五裂,張大嘴急迫的呼吸,臉色忽青忽白,滿額冷汗滾滾而下,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來。
廣場上的人此時也反應過來,愕然看著剎那間天翻地覆的變化,明明剛才雅公主已經完全被控,女兒家最深的心思都哭訴出來,眼看著這陣必輸,怎麼突然間便換宰相陷入意識被控境地?
沒有人注意到,衣袖垂落在雅蘭珠肩上的男子,微微皺了皺眉,隨即,雅蘭珠突然換了個方式詢問。
她問:「你上次干的虧心事是什麼?」
「我……我……」這個不觸及被控靈魂的問題,讓康啜輕鬆了些,他模模糊糊的答:「和我嫂子在一起……」
廣場上轟然一聲,人人面露驚訝之色,雅蘭珠追問:「在一起做什麼?」
「男女的事兒啊……」康啜臉上露出笑意,「我看中的女人……遲早都得是我的……」
「那你虧心什麼?」
「她自殺了……」
嘩然聲裡,雅蘭珠揚起一抹冷笑,又問:「最高興的事兒是什麼?」
「和我嫂子一起……」
「最喜歡的事兒是什麼?」
「和我嫂子一起……」
「最快活的事兒是什麼?」
「和我嫂子一起……」
「最討厭的事兒是什麼?」
「大哥為什麼要在那個時辰回來呢……」
「最無奈的事兒是什麼?」
「我不想連侄兒侄女也殺的……」
廣場上已經亂成一片,意念控制術中回答的問題絕對真實,換句話說,**親嫂?殺兄滅門?宰相?
雅蘭珠笑意更涼,再問:「你怎麼煉成強大巫術的?」
「練童男童女啊……我是陰陽雙修的底子……」
「殺死多少童男童女?」
「記不清了……」
幾個仲裁霍然站起,大步走開——扶風雖然崇尚異術巫法勝於武術,但對於巫法修煉還是堅持正道的,殺人害命所練的巫術被稱為「黑巫」,向來不允許任職王庭,人人不齒殺之後快,何況用童男童女練術,更是所有「黑巫」當中最殘忍最下等的一種。
康啜這句話說出來,他在發羌王庭已經沒有可能再呆下去,他自己渾然不覺,臉上甚至露出一片悠然笑意——那一片照耀日光的深藍的海,真是令人心曠神怡啊……
雅蘭珠猶自不放鬆,在人們怒罵聲中,迂迴深入,輾轉曲折的拋出了最後一個關鍵的問題。
「你殺過的人中,記憶最深最有感覺的有誰?」
「王后啊……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地位還高貴……」
轟一聲,人群炸了。
「啊!」一聲,雅蘭珠尖叫著跳起來了,一跳便跳出丈高,剎那間臉色雪白,卻被一直站在她身後的長孫無極一把按了下去。
他按下雅蘭珠,立即點了她穴道,手一拋扔給戰北野,戰北野下意識一接。
「去死——」孟扶搖已經衝了上去。
她憤怒得快要燒著,一團黑色的火般的撞過去,半空裡身形和空氣幾乎撞出霹靂般的摩擦聲,長孫無極在她身後趕緊喚:「留條命——」
孟扶搖人在半空恨恨咬牙,知道此刻自己出手,還沒從意識控制中醒轉的康啜一定會成爛泥,發羌王族的下落還指望從他口中逼問呢。
她一抬手,兩團毛球齊齊飛射:「去!給我撓!要狠!」
九尾狸一向諂媚,金光一閃,實實在在撓上了康啜的臉,唰拉一聲十條深溝,鮮血潑墨般瞬間流了滿臉。
元寶大人卻是懷著真切的仇恨躥過去的,抬爪一蹬就是用盡全力的一腿,噗一聲將康啜左眼蹬爆。
康啜慘叫,袖子裡飛出一隻深綠色的四腳蛇,尖牙利齒,尾巴鋼鐵般霍霍直甩。
九尾狸和元寶大人半空轉身,目光交視,難得有志一同達成默契,爪子一揮各自抓住四腳蛇的兩隻腳,逆向左右一躥。
「嘶——」
康啜的異獸連爪子都沒來得及抬便真的成了「四角蛇」,四個腳落在四個角落。
這一切不過剎那之間,眨眼間康啜還算清的臉便完成了他的滄海桑田,而此時孟扶搖也在他的慘叫聲中落地,一抬手便扼住了他脖子。
「想怎麼死?」她猙獰的盯著掌下的男人,「痛快的?淒慘的?」
然而康啜已經做不了這個選擇題,他一臉求生的哀憐,身子卻無聲痙攣起來,在孟扶搖掌中不住的往上縮,縮至窄小的一團後又霍然彈開,隨即便聽見」啪」的一聲。
大量血沫從他口中溢出來,和原本臉上的血混在一起,簌簌滴落地面,他的身子不再縮也不再彈,無聲的軟了下去。
他死了。
孟扶搖瞪著這個死得莫名其妙卻又意料之中的男人,一霎那只覺得憤怒而又無奈,她出手時已經抵住了康啜咽喉也封住了他穴道,他沒可能服毒或自殺,這個人明顯還是被魂術之類的扶風異術控制,然後被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