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星星哦……金色的……
轉啊轉……轉啊轉……
堂堂三國領主、九霄大人、大宛女帝,在扶風鄂海邊,被一群下三濫追得雞飛狗跳狼狽逃竄……然後撞到牆上,牆毀,人昏。
孟扶搖「咕咚」一聲栽下去,栽下去前感覺到無數人撲過來,還隱約覺得有個人撲上來,撲在她身上。
似乎聽見那人大叫:「……各位手下留情,那是我家傻三弟……」
你媽才傻呢。
孟女王如是想。
隨即她沉入黑暗中。
孟扶搖醒過來時,感覺到四面似乎黑了,空間似乎十分闊大,身下有什麼悠悠的晃,以一種有節奏的韻律。
海潮聲一陣陣的傳來,滌蕩遼遠,空明如洗,她坐起身,聽著近在耳側的海浪聲,知道現在已經身在海上。
身下是簡單的床褥,四周堆著些雜亂的纜繩水桶等物,似乎是船上什麼雜物間,門開著,海風猛烈。
有腳步聲過來,遞過一碗水,在她身側坐下來,似乎大大伸了個懶腰,笑道:「小哥,不好意思,本該等你醒了送你回家的,但是風老大催著我們交今年的魚市,把你放岸上又要挨揍,只好帶你出海了。」
那人大口咕咚咕咚的喝水,又奇怪的問她:「你怎麼不喝啊?不是睡醒了的人都想喝水嗎?」
孟扶搖「哦」一聲,認真的在想為什麼自己似乎沒有拿到水就立即喝的習慣,又在想身邊這個少年爽朗粗莽的感覺很親切,彷彿以前遇見過這樣的人,不過這點小事不值得找藥吃,運氣好自己會突然想起來的。
她慢慢喝水,卻感覺到不遠處似乎有雙眸子久久落在她身上,立即轉頭。
那目光立即跳開,淡紅的光影裡一道黑影不自在的動了動,船幫上傳來「磕磕」的磕煙鍋子的聲音。
身側少年也回頭看了下,解釋道:「啊,那是馬老爹,我的本家大叔,這船他做主,人很好呢。」
他悄悄湊過來,對孟扶搖咬耳朵,「本來馬老爹不想帶你上船的……嗯……你要聽話些,不要觸怒他。」
孟扶搖笑了笑,明白大概這小子就是先前說自己是他傻三弟的那個,他要救自己,怕惹事的馬老爹不同意,也不知道這小子哀求了多久,才換了自己的船上的生存權。
孟扶搖是不會將這些事放在心上的,嗯了一聲問:「我睡了幾天?」
「三天!」少年拍她肩膀,「你真能睡,這一覺醒來,咱們已經到了海中央了。」
他在孟扶搖身側躺下去,道:「睡吧,咱們要趕著到沙島附近,那裡的白魚魚汛快要到了,好好撈上一筆,接下來一年就可以躺在甲板上曬肚皮了。」
他翻個身,四仰八叉的躺著,又咕噥道:「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分一杯羹,那邊的商船很多的,有時會順便也撈上一把,不過好在那條線海盜們很少去……咦你怎麼不睡?」
孟扶搖怔怔「看」著他,道:「喂,你怎麼睡這裡?」
「我當然睡這裡啊,這就是我睡的地方啊。」
「馬老爹不是你本家大叔嗎?你怎麼睡雜物間?」
少年靜默了下來,半晌聲音黯淡的道:「我爹死的早……馬老爹要關照的人很多的……」半晌又振作起精神,笑道:「馬老爹已經對我很好了!最起碼我能上船,掙錢回去養我娘。」
孟扶搖聽著這句,心中又是一動,隱約聽見有個人鏗然道:「母妃孱弱,無論如何,我要讓她見我一面!」
又似乎聽見海風中有人在唱:「……漠漠長野,浩浩江洋,吾兒去矣,不知何方……蒼山莽莽,白日熹熹,吾兒未歸,不知其期……」
母親……母親……
孟扶搖突然想起來了,她有個任務是要找母親,只是母親在哪呢?
看來得等下次想起來的時候了,但是下次想起來,也許今天想起來的又忘記了。
她想了想,抬手摸到板壁,在板壁上刻:伏瑤、母親、長孫無極。
從現在開始,每次想起什麼,她得刻下來先,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嘛。
身側少年已經睡熟,打著呼嚕,孟扶搖躺下來,在船板的搖晃中枕著頭想心事,這樣的場景似乎也有些熟悉,好像曾經也有那麼個人,睡在她身邊,在水上風中,輕言細語的調笑。
「扶搖……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唔,從這句話聽來,此人多半是個風流情種。
孟扶搖閉上眼,睡熟了。
馬老爹的船上,從此多了個叫做傻阿三的船夫。
說他是船夫也不準確,這人不會船上一切活計,甚至還是個半瞎,基本是個廢物,唯一的作用便是撒網網重了他可以幫忙提一把,力氣大得驚人。
船上是不養廢物的,但這是在海中央,難道還把他扔下海?再說船夫們看著那少年常常沉默著抱膝坐在船頭,臉向著海的另一邊,那一刻神情看起來很遙遠,有人試圖取笑,但是那淡紅的眼神轉過來,所有人立即失聲。
不能惹,又討厭,便有意無意的排擠他,給他住最差的船角落,吃剩下的飯菜,天氣漸漸寒涼,也不派給他被子,不過那傻阿三好像對這些都不太在意,沒被子蓋就不睡覺,船上的人起夜,很多次都看見那少年盤膝而坐,不知道在幹什麼。
救下傻阿三的少年小虎也很受牽累,經常陪著孟扶搖一起吃剩菜,眾人嘲笑孟扶搖的時候,只有他護著,孟扶搖有次在船頭吹風,聽見底下船艙馬老爹教訓小虎:「離那個傻子遠一點!」
阿虎抗辯:「他人很好!」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見多識廣的馬老爹重重磕煙袋,「而是那人來歷不明,而且你注意過沒有,那人明顯不是平常出身,就連一個喝水的姿勢,都和咱們不同!要是什麼大戶人家被追殺的子弟或是更高等級的涉及鬥爭的官兒之類,你我都遲不了兜著走!」
「大戶人家子弟?官兒?」小虎笑,「叔你說前面一個也罷了,後面一個可就笑話了,他才多大,當官?」
「你懂個屁!」馬老爹罵,「毛頭小子沒見識,年紀小又怎麼?沒聽過隔鄰大宛女帝?十九歲繼位!」
「知道啦知道啦——」小虎不滿的聲氣,咕噥,「真是的,拿女帝來比做什麼?傻子阿三又不可能是女帝——」
「比一比不成?你這豬——」馬老爹鍋子敲得更凶。
孟扶搖遠遠聽著,仰頭笑一笑。
大宛女帝?
聽起來耳熟。
認識的人?
不會是我自己吧?孟扶搖將自己上下打量了一陣,從滿是魚腥味的手看到褲腳破爛的腳,最後確認,這丫就是穿上龍袍,也絕對不像個女帝。
她站在桅桿上,閉目迎接著海風,最近因為半失明的原因,聽覺等五識越發靈敏,隱約之中大腦受了那一番罪,彷彿誤打誤撞衝開了一處關隘,只等雲破月開陰翳散去之日,她恍惚想起,自己練的一門武功,在最後一層有個十分關鍵的突破,尋常修煉不容易達到,需要一番置之死地而後生,不知道指的是不是這個?
至於那是啥武功,最後一層是個什麼東西,她又忘了。
當晚她回到雜物間,一抬手點了小虎穴道,用真力通了他的經脈。
做這些事的時候,她隱約想起什麼,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有人這樣對她做過同樣的事。
「扶搖……你強,比我強更重要。」
這是誰的聲音?低沉優雅,如這夜的海風,柔軟而牽念的飄過來,絲絲將她纏繞,迤邐不去。
孟扶搖爬上高高的桅桿,在風帆的頂端遙遙而望,她不知道該望哪個方向,正如她不知道她遺失了怎樣重要的東西,那東西那般重要,以至於一旦失去,她時時覺得心中空了一塊,再被揉了鹽味的海風一灌,火辣辣的疼痛。
那樣的疼痛裡突然便覺得寂寞,如這潮水生滅不休滌蕩而來,敲擊著靜夜裡失落的心房,將酸澀的情緒漲滿。
依稀之中聽見他說:
「扶搖,勇者不畏哭。」
是的,勇者不畏哭。
孟扶搖靜靜坐在桅桿之上,向著風。
夜深。
無邊無際的黑暗的茫茫大海之上,一葉孤舟向那輪碩大的遠處的月亮駛去,蒼白的月色中,鑲嵌著盤坐在桅桿之上孤獨的身影,照見她,流滿臉頰的淡紅淚光。
不知道行了多久,這一天聽見船上的人齊齊歡呼。
到沙島了。
在歡呼聲中,孟扶搖靈敏的聽見水底擠擠挨挨的魚兒游動之聲,聽見海浪越發洶湧之聲,聽見銀色的網閃動著落下再載著收穫的歡喜沉重拉起的聲音,聽見那樣喜悅的笑,在寬闊而陽光閃閃的海面上傳開。
她甚至可以聽見碧藍的海水底,大片大片的魚自深紅珊瑚和碧綠水草群中游動過的聲音,汩汩的冒著晶瑩透明的水泡,那些魚應該是緋色的,或者是銀色的,在透明的藍色裡,折射著七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