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孟扶搖,現在很值錢,大宛女帝還在其次,但是如果拿她來威脅無極大瀚軒轅,來謀殺那三個,後果怎樣她不堪設想。
所以什麼代價都可以付出,絕不被控!
代價這東西,在漠視感情的人面前,泰山般重;在珍視感情的人面前,屁都不是!
瞎便瞎!老娘心明!
對方如果知道孟扶搖在那種情況下竟然還能分心凝聚真力以求逃生,還能瞬間對自己做出殘忍的抉擇,驚歎只怕更上一層。
千錘百煉腥風血雨中過來的孟扶搖,堅毅本就世人難及!
她熬過這夜精神的摧殘,堅持到羅剎月夜結束之時。
她選擇讓自己失明,以求最後一擊順利逃脫。
她偽作中蠱將死,換得滾到牆角拿回藥囊的機會。
她用八個斬釘截鐵的「不是!」,換回完整的自我,換回她所在乎的人不會因為她受威脅的結果。
她覺得自己很好,很不錯,真正做到了長孫無極教她的,在懷疑的時候懷疑,在信任的時候信任!
那晚聽見的那段對話,真真切切是長孫無極的,長孫無極那段時間也確實一直異樣,以她的性子,疑問並試圖追索是必然的,然而當那個「長孫無極」飄進雅蘭珠寢宮手掌拍下的那刻,她立即確定這個是假的。
窗戶上映出的無極手掌,過長,她對長孫無極的手熟悉得很,哪怕一個影子也辨得出。
她從未真正懷疑過長孫無極。
政治人物的政治考量是必須的,從長孫無極的角度來考慮下面對國家利益他會做何種選擇,是一種下意識的想法,她登基為大宛女帝之後,長孫無極便時常有意無意的和她說起為君為政之道,養成她遇事先政治考量,大膽懷疑小心求證的習慣。
但她沒有認為長孫無極真會那樣選擇。
還是那句話,情敵都沒有下手,何況雅蘭珠?
他對於國家利益和她,也許未必將她放在第一,但一向是盡力平衡,從不願產生衝突。
你之心意,我心知。
我之心意,你可知?
正如荷池那一番對話,她只對長孫無極不客氣,並不是真的生氣,只是因為想看他更飽滿的活著,不想讓他的世界只有孟扶搖。
只有孟扶搖,將來她若離開,他要如何熬過漫漫長生?
一個人的世界太貧瘠,完全被一樣東西佔據,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她不希望他墮入那樣的噩夢裡。
噩夢……
寧可,換我來做!
孟扶搖在一片混亂的奔行中,斷斷續續想起這些事,漸漸便覺得遙遠了。
到得後來,這些閃回的思緒也很少了。
她東奔西跑不辨方向,最後也沒了方向,甚至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跑了多久,一開始她好像跑進了某處山中,在那裡養了幾天傷,傷還沒好,某夜聽見嘈嘈切切的人聲,突然便覺得不安,跳起來便又跑走。
她出來時身上沒錢,聞見瓜田菜地的味道便竄進去,摘瓜掰玉米,一路將西瓜彭彭彭的拍過去,保準還能挑個好瓜。
掰玉米她很貪,熊瞎子似的一掰一大堆夾在腋窩下,但是只順著一棵拔,絕不真像熊瞎子一樣掰不了多少玉米卻將整片地糟蹋。
玉米有的還在灌漿,不太熟,啃起來乳白的漿汁順著嘴角流,滋味澀澀,那種澀澀的味道感覺有些熟悉,她停住,抓著玉米仰首向天,想了半天想不起來什麼,摸出一顆藥吃下去,藥不多了,她得省著吃。
吃完之後又想,很久之後隱約間聽見有人對她說:
「世人苦苦執念於得到,為此一路奔前,其實得到就在近處。」
這話對啊,她擊節讚賞,繼續啃玉米,啃完也便忘記了。
啃膩了玉米,她想吃肉,過山時便打獵,一山的野獸給她驚得狼奔豕突,不過有時候是她狼奔豕突——她會在獵獸時突然頭痛發作,那時她便捂著屁股撒腿就跑,經常還被野豬啊狼啊追得上躥下跳,最危險的一次追掉下了山崖,她掛在山崖上的樹上美美睡了一覺,醒來時頭不痛了,聽見有人問她:「睡飽了?」
睡飽了,她神清氣爽伸了個懶腰。
那誰又對她說:「怎麼瘦了這麼多?」
是啊,她摸摸臉,好像是瘦了?想到這裡她很不滿,一個箭步跳上崖,將守在崖邊不走還想吃她的野豬給吃了,一個人啃了一條後腿。
野獸吃膩了她想吃炒菜,路過市阜時便仔細聞,誰家菜香濃郁便闖進去,大馬金刀坐下來便吃,吃完一抹嘴,在人家堂下石板地拍一掌按個手印,準備將來還錢。
至於錢哪來,她沒想過,總覺得憑她這麼聰明,遲早會有的。
她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好像心裡有兩個希望,好像兩個希望是衝突的?哎呀怎麼那麼麻煩?那就走吧。
走。
路越走越遠,越走越寬闊,越走人越少。
空氣越來越濕潤,風越來越大,風裡腥鹹氣息越來越重。
某一天孟扶搖仰起頭,嗅著那濕潤明亮的風,這裡的太陽光特別溫暖柔和,這裡的空氣特別開闊爽淨,她聽見風裡有個聲音悠悠道:「扶搖,什麼時候我們努力的方向,可以一致?」
扶搖。
哦我叫伏瑤。
孟扶搖皺皺眉,對自己這個名字很有點意見——太女氣了!
身邊有人經過的聲音,這裡似乎所有人都很忙碌,只有她一人怔怔的站在那裡,聽見浪濤的聲音,一波波的傳過來。
海。
這是海邊。
那些腥鹹烘熱的氣息,是海的氣息。
「扶風有內海鄂海,鄂海之北,絕域海谷。」有個聲音在她耳側清晰的說話,「絕域海谷在鄂海羅剎島之北,深入穹蒼大陸。」
穹蒼……
聽起來好熟悉。
她是要去穹蒼的,對。
去穹蒼找那個誰?
誰?誰?
她摸出一顆藥,啃蠶豆一般吃下,開始想,想了半天沒動靜,大概是藥拿錯了,那換個,又摸一顆吃下,這回想出來了。
長孫無極。
雖然只想出了四個字,但是她立即很聰明的將兩個片段連接在一起,得出——去穹蒼找長孫無極。
很好,得出結論,還是目標鮮明的結論。
孟扶搖很高興,咧嘴嘿嘿的笑,四面的人從她身邊經過,都十分驚訝的打量她一眼——一個破破爛爛的小乞丐,睜一雙微紅的眼,傻傻站在海岸邊忙碌的人群中,卻在仰首向天明朗的笑。
那笑容曠朗明淨,高貴舒爽,和這海邊的藍天和風一般讓人嚮往。
這笑容出現在一個衣衫襤褸還帶著傷的小乞丐身上實在古怪,於是立即有人看不順眼了,有人大步過來,將小乞丐重重一搡。
「石頭似的杵這裡礙事!滾開!」
他沒搡動。
那人看似瘦弱得一陣風就能吹倒,然而他用了十分力氣也沒能動得人家一分。
相反,那人突然側過頭來,用微紅的,聚焦明顯不對勁的眼光對他「看」了一眼。
就這麼一眼,他本來準備了一肚皮的污言穢語要罵,突然一個字也罵不出來了。
只覺得那樣的目光,剛才還想起什麼微微笑、溫軟闊大的目光,突然變得堅硬森冷,一把利刃般「啪」的甩下來,撞上了便是一道直劃入心的火痕。
他從未見過有人的眼神這般鋒利,在地獄烈火之中千遍萬遍淬煉過一般的,黑暗之中閃耀著火紅的烈光。
那還是一個瞎子的眼神!
海邊碼頭之上的混混,走南闖北三教九流常打交道,一向有幾分識人之明,看見這樣的目光立即心生警惕趕緊後退,然而已經遲了。
那人輕輕鬆鬆手一伸,一伸手便揪住了他,抓在手中胡亂一撥弄,他只聽見自己全身骨頭都吱吱嘎嘎一陣亂響,隨即那人一撒手,隨隨便便一扔。
「噗通。」
肥胖的身子在空中劃過一道球般的弧線,落入十丈外的海中。
這一聲驚得碼頭上的人都停下手來,這裡本就各自有勢力劃分,孟扶搖這一扔,碼頭老大以為對頭來找場子搶地盤,頭一甩,一群青皮混混圍了上來。
圍上來卻又不敢動手,畢竟剛才孟扶搖那一手太驚人,只敢圍著遠遠觀望猶豫著。
孟扶搖冷笑著,叼了個草根披襟當風,做偉人狀。
印象中有個東西十分喜歡迎著風做舒展狀,但是卻又想不起是誰,還有,為什麼要用「東西」來形容?孟扶搖想了一會沒想出答案,也便放棄了。
頭卻突然痛起來。
不合時宜不分時間地點場合亂七八糟的痛起來。
孟扶搖「嗷」的一聲抱住頭,一竄而起,拔腿就跑。
青皮們立即激動了。
原來是個銀樣蠟槍頭,假的!
嘩啦一聲混混們都圍上來,拳打腳踢磚頭瓦塊雨點般的砸下來飛過去,辟里啪啦砸在孟扶搖屁股上。
堂堂三國領主、九霄大人、大宛女帝,在扶風鄂海邊,被一群下三濫追得雞飛狗跳狼狽逃竄。
還好孟扶搖已經記不清楚自己是誰。
她一點不以為恥的逃著,頭痛之下視線越發不明,本來還有個輪廓,這下更是什麼都看不清,突然撞上一個堅硬的東西,聽見「砰」一聲,隨即蓬蓬的灰塵騰起來,撲了她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