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極身子一僵。
「咻!」
四道疾電自金色狂潮之中飛掠而來,快若流光,以世上無人可以躲避的速度,穿向長孫無極雙腕雙肩!
「弒神釘!」
禁錮神法,破一切內外真力,專為懲罰神殿高層叛徒所用大刑!
「嚓——」
金色長釘穿過長孫無極雙腕雙肩,後身入前身出,帶出血色如線,濺上青黑山壁,濺在皚皚雪地,遍地灑開殷紅淒艷梅花。
長釘來勢兇猛,餘力不休,帶得長孫無極身子一傾,生生被釘在地下。
雪地鬆軟,血色鮮紅,鮮血浸上白雪,有種奇異的香氣,淡淡暈開。
長孫無極臉埋在雪和血中,不去看眼前冉冉飛落的一角長袍,卻拚命轉首,看向那一方釘了拓跋明珠的山壁。
師傅不會無緣無故下山,他現在出現在谷中,只能說明改動過的「四大境」就在這附近。
師傅為了對付扶搖,一定親自對「四境」做了改動,難度較以前更高,但是他所使用的光明聖術,最忌的就是陰人毒血,而拓跋明珠的身上,已經被自己留下記號做了手腳,她的屍體就算被帶走,她留下的血依然會慢慢發揮作用。
而現在再重新佈置,再換地點設置「四境」,已經來不及了。
而最熟悉四境的摩呼羅迦部被巫神吸引走了一批實力,應該也對扶搖有幫助。
如此……以自身為餌,總算探出了四境所在,總算為扶搖的闖關留了條生路。
扶搖……扶搖……但望你過得去……
長孫無極低低吁口氣,四面皆敵,舉國皆兵,在師傅必殺扶搖,而扶搖也必上穹蒼的為難情形下,他能做到的,只有這麼多。
那角袍子直直垂在他面前,他起不了身,看不見長青殿主臉色,想來那八風不動的臉上,會第一次出現盛怒之色吧?
淺淺笑了笑,笑意如明花般在眼神中綻開,那一刻的虛弱盡去,有種光輝照人的華艷。
平靜的看著那袍角,他低低道:「師傅……」
「無極!你太令我失望。」那角金色長袍動了動,漠然語氣中終於有了一絲怒意,「庇護神殿公敵,設計陷害同僚,竟然還想帶她進入禁地,乾達婆王阻止你,你竟當著本座的面下殺手!」
長孫無極閉目不語,不辯解也不求情,臉色比雪色更蒼白。
長青殿主默然半晌,冷冷道:「明珠傳回來的血驗,本座已經看過,那個妖女,你還想庇護到幾時?」
長孫無極還是沉默著,在自己的血色中淡然如常。
長青殿主冷冷盯著他,眼神變幻,似怒似哀似無奈,最終一拂袖:「……緊那羅王!」
有輕若鴻羽的腳步上前來,恭謹應聲:「殿主。」
「你掌管神殿教徒,聖主也在你管轄權限內,交由你處置!」
「是。」
「除不可傷他性命外,其餘處罰,由你決定!」
「是!」
微帶興奮的答應之聲,緊那羅王立刻指揮:「來人,將這叛徒釘到九天之巔去!讓九天神風,好好洗洗他昏聵糊塗的心思!」
九天之巔,長青神殿最高處一處兩面透風的陰洞,天下至寒之地,長空冰風如刀,時時裂骨穿身,號稱「神吼之地」,意指天神黜落,亦不堪其苦,泣血嘶吼。
所有人都顫了顫,弒神釘再加上九天之巔,便是神般的武功,也難逃一死,何況更難面對的,是那比死還難捱的無涯的非人痛苦。
殿主對聖主一直寄予厚望,百般庇護,如今竟然將聖主交由死敵緊那羅王處置……當真動了真怒了。
長孫無極身子顫了顫,卻依舊一言不發。
「既然本座待你再厚,你都死心不改,」那角長袍雲般移開去,長青殿主聲音比那神吼之風更寒冷徹骨。
「我便滅了你的國,殺了你的人!看你還如何拒絕我!」
長孫無極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視野中,孟扶搖還在怔怔遙望他離開的方向不語。
不知怎的,看他身影在風雪瀰漫之中漸漸消弭,最終不見,她的心卻一點一點下沉,像栓了嶙峋的巨石,拖曳著一點一點墜下,磨礪出血痕隱隱的疼痛,漸漸沉底。
明明覺得自己做了很正確的抉擇,內心深處的預感卻在告訴她,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她有一種衝動,衝上去拽住長孫無極,要他別再回去,就此回到無極國,做他的一國之主天下明君,不回師門又如何?穹蒼獨立國土,除了海道之外,不通各國,各國固然無法揮兵打穹蒼,穹蒼卻也很難越過海峽去懲罰無極。
然而那是他的師門,然而他選擇那樣回去。
孟扶搖現在只能寄希望於無極師父的慈悲,當初聽太妍口氣,師門似乎對無極分外看重,這樣一個天縱奇才的弟子,指望著他承繼本門發揚光大,誰家師父都不忍苛責的吧?
她捧著手中長孫無極給的包袱,不重的包袱,卻覺得重於千鈞。
打開包袱,裡面寥寥幾物,一張紙箋,一枚藥丸,一柄折疊的,用料古怪非金非鐵的小匕首,甚至還有個奇形的,可以套在肘上的很小的假手,還有一些零碎的,辨不清用途的雜物。
她不知道這些古怪東西有什麼用,但是長孫無極給的一定會派得上用場,小心的收起,急忙展開折好的紙箋。
映入眼簾的是長孫無極飄逸靈動的字跡,字如其人,風華內蘊。
扶搖:
此錦囊中諸物,務必小心隨身收好,藥丸須立即服下,長青「四境」即將發動,此四方大陣變換萬千,受入陣者心意牽念,是以我也不能盡知其中關隘,你且步步小心,遇有難決之時,無須猶豫,聽憑元寶指引。
另,四境之生,在於流動無形,往往身入其陣而不知,由此乘隙傷人,你且登高四顧,但見青黑之色煙氣升起,便是陣口,煙氣西南角定為生門,可從此處入,搶得先機,一旦入陣,其後全憑你自決,切記。
但凡過神殿四境者,無論是何身份,都將受神殿禮遇,並可得殿主一諾相助,此神殿百年不易之鐵規,因此萬勿從它路硬闖,殿主神通,非脅迫可為。
無需為我擔憂,家師慈和,一向對我愛重,只需回歸神殿,定可既往不咎。
我於神殿之內,日日盼你安好,等你到來。
待你踏足明梵正殿之時,必備酒設席以待。
保重。
孟扶搖緩緩放下紙箋,小心的按原先的折痕再次折起,握在手中,指尖摩挲著那微微凸起的字跡,一字字都似乎想刻在心底。
他是什麼時候寫這封信的?一路而來的驛站中,孤燈下,窗紙上倒映伏案的身影,那人靜靜寫留給她的文字,悄悄安排著她接下來的那段全天下最艱難的道路,呵氣成霜的寒冷的夜裡,墨跡落紙成冰,一字字都是沉甸甸卻從不出口的心意。
她捧著這樣的心意,卻覺得重至承擔不起,掌中薄薄的紙張輕若無物,紙張上的內容語氣輕描淡寫,她心中陰霾卻越發濃重,卻又不知陰霾從何而來。
風雪旋轉呼嘯而來,撲在人臉上,沁涼中心神一爽,恍惚間似乎聽見他的聲音,在耳側低低道:「扶搖,迷茫苦痛之時,但記得我在等你。」
他在等我。
孟扶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對身側雲痕等人道:「接下來的路太難走,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
她說得有點艱難,語氣乾澀,雲痕立即搖頭,剛剛張嘴,一個「不」字還沒出口。
孟扶搖霍然出手!
不待雲痕姚迅鐵成拒絕,甚至不待他們有任何反應,孟扶搖出手如霹靂,剎那間平地起風雷!
她沒有攻擊武功最高的雲痕,卻閃電般掠向姚迅!
姚迅猝不及防,嘴剛剛張開就無聲無息倒了下去,身邊雲痕鐵成下意識來救,孟扶搖趁著他們分神之際,反掌左右一拍。
鐵成應聲而倒,雲痕卻讓了開去,身子一滑便要退開。
孟扶搖立即收手,反手就去拍自己天靈蓋,拍得風聲凌厲毫不留情。
雲痕大驚,剛剛退開立即再次滑過來,抬手就去架她的肘。
孟扶搖腰間的「弒天」,突然無聲無息滑了出來,她腰間迅捷一扭,「弒天」連刀帶鞘拍在雲痕腰眼上。
雲痕倒了下去,倒在雪地之中。
這幾下兔起鶻落變換如電,剎那間孟扶搖已經使詐放倒三人。
注視倒在身邊的三個人,孟扶搖緩緩閉上眼。
她在風雪之中靜靜沉默了一會,然後將那三人搬到避風處,從包袱裡翻出厚衣裳給他們墊好,又用松柏的枝葉擋住他們。
穴道半個時辰之後可解,時間久了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對身體有損。
九幽暗境,雲浮天域,四境既然隨入陣之人行動流動,那麼等到雲痕他們醒來,一定已經找不到四境入口。
孟扶搖緩緩蹲了下來,蹲在三人面前。
一旦進入四境,要麼死在那裡,要麼闖過進入神殿,也許殿主應了自己請求,送自己回歸,那麼這個世界上便再無孟扶搖,對於這些一心追隨扶助自己的人來說,這一去,便是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