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連臨死的人都欺騙,你羞不羞?」
沖天血氣漫起,恍惚間便是當初落龍台上小雨霏霏之中,竹簾光影中潑辣辣灑上的王族之血,那血氣接天貫地,在她眼前展開一片濃厚的血幕,蠕動著、招展著,向她包圍過來。
「啪!」
孟扶搖一刀拍碎了戰北恆的頭顱,拍成扁扁的什麼都看不出來的一團。
「你連親弟弟都算計,你羞不羞?」
血氣轟碎,灰黑霧氣和紅色血氣交錯一蕩,如午夜冷風掠開灰紅二色帳幔,帳幔之後景物一變,恍惚磐都城頭,臉色蒼白的男子,眉心裡綻開殷紅一點,曼陀羅花般飛濺。
忠於戰南成,卻被孟扶搖離間調離皇營,最終在磐都城頭,死於孟扶搖掉包計下的皇營統領謝昱!
他戟指孟扶搖,罵:「陰鄙小人!謝某何曾虧負於你!你竟濫殺無辜!」
孟扶搖臉色變了變,一腳踢過去,將他踢飛。
「各為其主,無所怨尤!」
謝昱的身子飛出,呼啦一下又射了回來,射回來的時候比原先更快,身後拖著一縷灰黃的煙氣。
看見那煙氣孟扶搖心中便一震,煙氣一蕩間果然露出煙殺枯黃的臉,他肩上膝上胸前全是血洞,還是當初雨夜小巷臨死前的摸樣,桀桀笑著,枯瘦的手指一閃已經抓向了孟扶搖前心,風聲凌厲破空,已經絕非前三個武功低微的人所造成的威脅薄弱。
孟扶搖身形鷂子般一翻,繞到煙殺身後出拳一轟,拳風猛烈,唰的將厚重的淤泥也帶起深溝,煙殺身子一傾,正迎上頭頂追擊孟扶搖而下的劍網。
陰測測笑著,一道幽魂居然還有在生時的武功,煙殺身子一轉,便已經掠出了劍網的範圍,青煙一般繞向孟扶搖,桀桀笑道:「無恥小人,設伏暗殺!」
孟扶搖刀光霍然一亮,玉牆一般一矗,轟然落在煙殺之前,將他那一爪擋下,煙殺手剛剛一縮,玉白光影裡孟扶搖無聲無息穿越而出,一抖手將那老東西劈了出去。
「現在我明著也可以殺你一萬次!」
煙殺如一抹灰煙退去,淡黃煙氣突然化為紅光,紅光裡一人凌厲而冷艷的笑,伸手將孟扶搖往下一推。
孟扶搖身子一歪,落下時反手一刀,大喝:「裴瑗!你我恩怨已結,走開!」
身後那人尖聲笑道:「你害死驚塵,你害死驚塵!」
孟扶搖抿緊唇,不回頭,一刀劃出漫天光影:「叫燕驚塵自己來找我!」
「我來找你!」月白光影一閃,「你奪我的人,搶我國,你這下賤的私生女!」
孟扶搖黑髮貼在額上,一刀橫拍,將雙眼血洞一身長刀的鳳淨梵生生拍出去,「滾!假蓮!」
笑聲迭滅不休,軒轅晟、非煙、鍾則寧、玉衡……那些直接或間接死在她手下的人們,都自九幽深處電射而來,借助這十丈深潭無盡怨氣,陰氣重重纏向孟扶搖。
這些人有些不會武功,更多是一代高手,九幽大陣竟然極其高明的反射了他們生前的一部分武功,這讓孟扶搖連戰之下,漸漸趨於精疲力竭。
來來去去,都是這一路的恩怨相逢,在神術牽引大法轉動之中,引著孟扶搖漸漸混亂的思緒,向噩夢的深淵陷去。
傳說中神殿四境至今無人能過,很多人在第一關便死於九幽,敢於闖四境者,都是武林豪強之士,誰手中未染鮮血?誰一身沒有命債?而當九幽之境,見那些死於自己手中的魂靈躡足而來,一遍遍再次「死」在自己面前,舉目皆敵,陰魂纏繞,又有幾人能夠堅持到底?
心志強大如孟扶搖,都已趨近崩潰。
她並不知道,自己在升級版的九幽大境之中,堅持了有史以來的最長時間,她只知道在那無窮無盡的戰鬥之中自己已經快要精疲力竭。
難道所有殺過的人都要來一遍?
真是的,早知道當初少殺幾個人……
出去後一定要皈依我佛……
孟扶搖飛起、騰越、揮刀、閃避……灰黑色霧氣裡她身形穿越來去若閃電,乳白色刀光在霧氣中縱橫出一道道明亮的印跡,然而攻勢連綿不絕,生死仇人的接連重回,不給絲毫喘息的攻心而上,令一開始靈台清明的孟扶搖,在疲倦連戰之下,漸漸為心魔所侵。
那麼多人……那麼多人……
自己殺了那麼多人,殺了那麼多人……
一路走來,一路殺戮……
這樣的人生……這樣染滿血色的人生……
還要殺多少?還要害死多少人?這一路白骨成山,辜負萬千,踏著的卻是誰的心……
她喘氣漸急,身子漸落,出招漸亂。
身後卻有更沉重的喘氣之聲。
孟扶搖回首,便見一張張開的鮮血淋漓的大口,口中舌頭已經咬斷,鮮血順著下巴落下來,滴滴答答落在淤泥上。
孟扶搖已經形成條件反射,想也不想便一刀揮出去,動作在意識之先,隨即腦中電光一閃,突然便想起了這個是誰。
德王!
長孫無極的親生父親!
孟扶搖手一僵。
她怎麼能毫無顧忌的將長孫無極父親的魂影一刀拍碎頭顱?哪怕那是幻影!
她揮出的刀半空中一挫,在拍碎那個頭顱之前生生拉了回來,狂湧的真力瞬間反激撞上心口,喉頭一甜便是一口鮮血。
鮮血噴出,動作一緩,德王獰笑,頭頂劍光交叉落下。
而身後,再無可避之處。
九幽大境魂靈糾纏鮮血噴灑,長青神殿安靜祥和青煙裊裊。
神殿東北角,迦樓羅殿。
「你最近好好表現。」迦樓羅王捧著茶杯,滿意的看著坐在下首的緊那羅王,「聖主自蹈死路,如今正是你難得的機會,不要錯過。」
緊那羅王在椅上半欠身:「是。」
「我們天行者一脈,在殿中吃苦最多,地位卻不是最高。」迦樓羅王神色不滿,「憑你我地位,竟然都沒能進上三殿,殿主心偏,竟至於此!若不是這次聖主幹下這欺師滅祖的事,只怕還是沒有我們的出頭之日。」
「好歹熬出頭了。」緊那羅王笑,「長老們今日例會,再次重提由我掌握夜叉部之事,這回殿主態度已經沒那麼堅決了。」
「老東西多少要考慮下神殿的未來。」迦樓羅王冷笑,「聖主都那樣了,他還指望他接位?笑話。」
緊那羅王笑而不語。
「他若再有反覆,我也不怕給他個警告。」迦樓羅王森然道,「總當人軟柿子好捏?」
「您什麼意思?」緊那羅王霍然抬頭。
「且看著吧,若是能好好傳位於你,倒也不用費什麼心。」迦樓羅王正色道,「我等費盡心思扶植你,你不要辜負天行一脈的期望。」
「是。」緊那羅王恭謹應聲。
「就這樣吧,好好做事。」迦樓羅王起身,突然偏頭看了看神山之巔的方向,有意無意的道,「那個人……釘在那裡,雖說殿主有令不得傷他性命,但是重傷之下不堪重刑,也許……不能活很久?」
緊那羅王目光閃動,猶疑的道:「也許……」
迦樓羅王滿意微笑。
「只是……如何交代?」
「置之死地而後生。」迦樓羅王微笑,「勝者為王,一旦你勝了,殿主不選你選誰?一旦你為殿主,你用得著向誰交代?」
「……是!」
九天之巔,神吼之風滌蕩不休,依舊高天之上,無星無月。
換班的弟子忙不迭的下山,依舊沒注意到一條黑影流星般掠過,鑽入冰洞之中。
「你……還好嗎?」
長孫無極睜開眼,他看起來又衰弱幾分,神情卻依舊不變,淡淡一笑:「嗯。」
黑衣蒙面人目光掠過他傷口凝結的血冰,眼神閃過一絲疼痛,用手小心的捂上去,掌心升騰起絲絲熱氣,將那冰涼的釘身和鎖鏈烤熱。
鮮血融化,沾了一手,那人五指握緊,呼吸急促。
反倒是長孫無極微笑安慰:「……何必費這事,還會再凝結的……」
蒙面人不說話,面巾外的眸子碎光閃爍,又掏出一顆藥丸,餵他吃下,長孫無極頭一偏,道:「別浪費……」
「沒什麼浪費不浪費,我只要你好好活著。」
「她呢?」長孫無極卻只關心這個問題,「……順利麼……」
蒙面人閉了閉眼睛,半晌低聲道:「你能不能多關心自己一點?」
「我……就這個樣子了。」長孫無極笑,「你再……懸我的心……當真要我死在這裡?」
「大陣改動過。」蒙面人猶豫半晌,有心不說,卻耐不得長孫無極殷切目光,只得無奈的道,「無法潛入,我在遠處感覺了下,似乎狀況不太好,連元寶也……」
長孫無極震了震,牽動傷口悶哼一聲,那人急忙按住他,小聲道:「我想辦法……我去想辦法……」
長孫無極卻已平靜了下來,輕輕歎息一聲,道:「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勉強。」
「沒有。」那人輕輕握緊他冰冷的手,在掌心中反反覆覆溫暖,「我總是……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