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之下的手臂在收緊,格格……格格……元寶大人腦中早已一片空白,只剩下叫、叫、叫、不顧一切不管後果的叫,調動全部神力,和灌注了始祖神力的妖境對抗,妄圖創造勇氣的奇跡。
那些格格之聲傳入它空白的腦海,混沌之中生出莫大的歡喜,快了……快了……加把力……再加把力……
嘶聲到了最後,音波已經飆至最高,四面沒有聲音,空氣卻在因這淒厲的次聲而不斷震動,如水波般陣陣暈開,元寶大人張著嘴,只覺得發出的已經不是聲音,是快要破碎的靈魂。
格格……格格……格格……
終於有些頭顱被數量眾多的手臂包圍,一點點勒斷,那些馬上就要頂出淤泥的東西,在泥下永遠的軟軟垂下。
元寶大人目光亮起,瞬間肚皮卻癟了下去,它的毛全部濕噠噠貼在身上,看起來突然瘦了許多。
格格之聲不絕,那些頭顱一個接一個垂下。
來自長青神獸的拚死一嘶,創造了長青神殿以往從未有過的對抗的奇跡,低級妖物在它的馭使之下,戰勝了高級妖物。
元寶大人露出歡喜之色。
然而隨即它眼神又變了,在暗黑深處,還有什麼在蠢蠢欲動……
神獸敏銳的神識很清楚的感覺得出泥下的動靜,在底下……在更深的地底,還有……
元寶大人剎那間眼前一黑,一生裡第一次明白了絕望的滋味。
它已經接近油盡燈枯,任何事都有個極限,落入死門,又逢神殿殿主親自出手,原本可以輕鬆過的大關頓時難如登天,好容易拚死一戰,眼見勝利在望,竟然還有惡魔潛伏!
元寶大人雖然智慧與人等同,但畢竟是寵不是人,剎那間腦中一片混亂,下意識的想向主子求救,剛剛動念心中便一顫,趕緊將那求救的呼喚斬斷。
現在沒有人可以救它,而作為長青神獸的它,也沒有理由再依賴別人。
這樣的情形……換成主子會怎麼做?換成孟扶搖會怎麼做?
一生裡對它影響最大的兩個人的影子在腦中掠過,突然之間元寶大人便明白了自己該作何選擇。
凶危之時,唯當不顧此身!
小小的一團,突然扭頭,向意念中那個高遠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冰風怒吼之地,天譴絕刑之巔,他的方向。
主子……
下輩子不做你的寵,可好?
我想做……孟扶搖。
轉頭,元寶大人突然停了尖嘶。
沒有力氣叫了,再叫也沒有效果,妖臂在剛才對抗頭顱一戰之中已經全部粉碎,它已經沒有了可以馭使的東西。
然而,神獸之血,可化長青九幽妖氛!
元寶大人摸了摸自己的利牙,有點遺憾的想,吃太多堅果了,將這牙磨得不夠利了……
然後它張口,白牙一閃,狠狠向自己舌頭咬下!
那一口用盡全力。
元寶大人閉上眼睛,等待劇痛之後的鮮血狂噴。
「卡嚓」。
牙齒卻突然碰見一樣東西,隨即聽見「哎喲」一聲,口腔裡湧出腥鹹的液體,然而那聲痛叫卻不是自己的,那疼痛也沒有如預期之中一般到來,甚至那液體,也不是自己的。
元寶大人愕然睜眼,便看見塞在口中的手指,順著手指看見倒掛而下的孟扶搖。
聽見她明明焦灼卻又故作輕鬆的笑,道:「奶奶的你用這麼大勁做毛?痛死我了——」
她笑著,臉色卻白得可怕,元寶叫得聲嘶力竭她有看見,卻不敢伸手去撈,它肚皮撐成那樣,她怕自己輕輕一碰便爆了,只好一邊抵擋那沒完沒了的劍網一邊關注元寶,不過一個轉頭的瞬間,再回首便見元寶咬舌,心膽俱裂之下什麼也來不及做,想也不想便一個倒掛,閃電般將自己的手指塞進它口中。
一口咬下痛徹心肺,那力度無比兇猛,孟扶搖瞬間明白元寶竟然不是普通的咬舌,竟然是要自戕!
為什麼?
元寶大人看看她,已經沒辦法回答她這個問題,張了張嘴,霍然向後一倒。
孟扶搖手一抄,將它迅速撈起,撈到手裡心便一驚,手中元寶全身冰涼透濕,沉甸甸毛糾糾的一團,那手感……那手感……
她心怦怦的跳,卻也來不及多想,趕緊先往袖子裡一放,一塞之下手指疼痛劇烈,再一看指尖已經被咬斷一半,歪歪斜斜要掉不掉的掛在那裡,一碰便痛得驚心。
這戰鬥凶險之地,掛著個指尖也太礙事,孟扶搖二話不說,揮劍一砍乾脆砍斷!
斷落的指尖鮮血飛濺,流過黑色的「弒天」刀面,隱約中暗芒閃動。
孟扶搖面不改色將斷了的一截指尖用身後風帽裡殘存的冰雪一裹,往懷中一塞。
就是這麼一塞一砍一裹瞬間,以孟扶搖的速度也不過眨幾下眼睛的時間,上方的劍網失去阻擋,鏗然交剪,向她心口狠狠戳下。
孟扶搖落下時便知道救得了元寶自己便要受傷,卻也顧不得,只運功護住要害,閉目等利劍穿身那一刻。
「鏗!」
金鐵交擊之聲餘音裊裊,半空中掠過一道金光,一些金色的毫毛悠悠飄下。
預想中的利劍沒落身,孟扶搖反應極快,連眼睛也沒睜半空中一個倒翻,已經脫離了剛才那一劍追擊的範圍。
睜開眼見金光飛射,又回到她懷中。
是一直縮在她懷中的九尾,眼見那一劍如果擊中最先倒霉的只怕是自己,趕緊躍出,用自己堅逾鋼鐵的尾巴對轟了那一劍。
劍尖擋回,佞臣九尾損失尾上毫毛若干。
並被自己救了命的主子狠狠一拍以示鄙視。
九尾委屈的鑽回去,孟扶搖想想又覺得自己過分,輕輕摸摸它,又想看看元寶狀況,這寶要是有什麼閃失,她還有什麼臉再去見無極?
然而在這陣中,她永遠沒有喘息的機會。
劍光一去又來,交剪如風,身下卻又有異動。
孟扶搖橫刀於前,運足全身真氣灌注刀身,黑色的刀身越來越亮,到得最後竟然全部轉成玉白之色,通體半透明,幽幽白光自刀身之上散開,如月暈一般慢慢擴散,越來越大越來越亮,照亮她身周方圓三丈之內。
來自「破九霄」最高等級的內力,融合雷動玉衡大風月魄的真力精華,天通之境,將這濃厚的黑暗衝破。
孟扶搖已經調動了自己的全部能量。
她原本想著保留點實力,畢竟有四陣要闖,別在第一陣就把真力消耗殆盡,後面更難支撐,然而如今看這態勢,這四大境比她想像的還更艱難,集合了武術陣法和幻術陣法的精髓,虛虛實實不能掉以輕心,什麼保留實力過四關,如果一關都過不了,談什麼闖神殿?談什麼實現心願?
刀光如雪,半空一掠,寒光照亮鐵衣。
刀光之中隱約反射出什麼東西,孟扶搖卻已經來不及看。
身下咕咕之聲連響,那濃厚的黑色淤泥之中,已經滴滴答答的拱出一個人形,緩慢的、粘膩、拖拖曳曳的,自九幽深處,鑽了出來。
那人遍身污泥,一張臉上卻絲毫不染污濁,那張臉乍一看有點陌生,再一看,孟扶搖身子一震,險些被上頭利劍再次刺中。
竟然是戰南成!
死在她百般謀算之下的天煞皇帝戰南成!
他冷冷的注視著孟扶搖,一身龍袍盡被血染,立於淤泥之中灰黑光影之下,緩緩伸出手來,嘎聲道:「……孟統領,朕對你推心置腹,一懷信任……你竟包藏禍心,謀我國,殺我人!」
他頭一仰,咽喉之上血洞一現,恍如突然張開了帶血的猙獰大口,那脖子欲掉不掉搖搖晃晃,那血洞忽大忽小彷彿詭秘眨著的血色的眼。
被這樣的「眼」盯著,那感覺彷彿有一萬條蜈蚣在背上爬,孟扶搖恍惚間想起,那脖子上的一劍大概是雲痕的出手,薄而利,狹窄的傷口。
身下淤泥之中,戰南成冉冉升起,充滿恨意的笑著,去抓孟扶搖的腳踝。
孟扶搖橫空一掠,手中刀光一閃,橫劈!
一顆帶血的頭顱骨碌碌的在淤泥之中滾了出去!
「謀殺親弟,意圖染指繼母——你這種無恥狗才,不管是人是鬼,老娘看一次殺一次!」
頭顱在淤泥之上一陣亂滾,並不陷下,猶自張嘴怒罵:「你謀我國,殺我人!」
孟扶搖抹一把額頭冷汗,心道這混賬東西,死了還不安生,這神情語氣也太鮮活了,乍一看見真嚇了她一跳,這是真魂,還是假的?
她剛剛鬆一口氣,忽然覺得不對勁,那頭顱被砍,身子為什麼還沒倒下?
一抬手鏗然架住上頭追逼不休的劍網,孟扶搖還沒來得及回首便覺得身子一重,再一看袍角不知何時被一隻沾滿淤泥的手抓住,底下一人陰測測道:「孟扶搖……你以巫蠱之案陷害本王,夜深人靜,捫心自問,可曾良知有愧?」
孟扶搖一低頭,那無頭人竟然換了裝束,是上斷頭台時的罪人衣裝,赫然便是當年她親自監斬送上西天的戰北恆,而剛才砍出去的戰南成的頭顱,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戰北恆的頭,骨碌碌的滾過來,獰笑著一口咬住了她的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