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在太妍閉目接納吸收神術的時間內,那一對纏戰的人,金色人影漸漸噴出血色,淺紫人影也步伐開始踉蹌,前者在眾人聯合多次算計下走火入魔,後者為了一個人的目標,忍辱負重步步為營直到今日,也已心力交瘁;前者的意識已經出現混亂,只記得要殺了面前這人,這個人算計他太久太久,久到他再容不得他活在世上,後者一生裡卻只剩下最後一件事——纏住他,摧毀他,然後,成全她。
都是同歸於盡的心態,換一個慘烈碰撞的結果。
「轟。」
一聲悶響。
兩人身軀架在一起,長青殿主手掌按在長孫無極心口,長孫無極肘間頂在長青殿主咽喉。
兩人身子都在微微顫抖,都在試圖努力向對方要害一點點接近。
兩人的傷口都在噴血,各自濺在對方身上。
「你……你……」長青殿主滿腦子亂成一團,血脈都似乎變成了一團亂線,糾糾纏纏的糾結在一起,理不清剪不斷扯不開,絞擰出血色殷然,他的心劇烈的跳著,像在跑馬,直至跑出胸膛。
那樣的混亂裡,他依舊不死心的問:「你……你為什麼……」
「我的功力……已經恢復了……」長孫無極也在喘息,蒼白臉上卻依舊笑意淡淡,「……接天峰,本就是……我自己要去的……不用那方法,你怎麼放心……我去那裡?」
「太妍……和你串通……」
「是的……」長孫無極笑,「你的……緊那羅王……早已被我關照過……」
「她不是你的……敵人……」
「從來……就不是……」
「你……你得到祖師的……」
「長青……三術……」
長青殿主震了震,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失傳……失傳……」
「……那只是……你們相信而已……」長孫無極輕輕道,「曼陀羅葉……已經被我化了……魂珠……我弄了個假的……你剛才收的,是夜叉大王司空奇……的暴魂……還有裂心……你也知道了,就在大殿上……」
「好……你好……」長青殿主也笑,一笑便噴出一口血,他心跳越來越急,滿室都似乎能聽見他劇烈奔騰的心跳之聲,他的血液也越流越湍急,一百五十年前那個暴戾而驕傲的夜叉大王的靈魂,用最兇猛的方式撞擊著這個屢次被暗算的傷痕纍纍的軀體,想要將他一起拖入永恆不得逃脫的煉獄。
那口血噴在長孫無極臉上,他沒讓,也沒有力氣再讓開,那口血罌粟花一般開放在他雪一般的頰上,鮮明至於驚心,長青殿主看著他,也像看著一朵罌粟,這個他一直愛重的弟子,他的得意高徒,創教祖師轉世,長青神殿有史以來的天才,他一直以為自己瞭解他,可是如今看來,他遠遠不夠知道他!
那樣的心思深沉,多年前就布下無間,多年來偽裝得騙過了所有人……真是可笑,什麼太妍和他爭位?原來不過是他拖延接位的幌子,難怪每次重提接位之說,太妍和他都會爆發矛盾,由此轉移他的注意力,正因為這許多年來太妍和他爭鬥不休,耗費了神殿上下無數精力,眾人忙於政爭,沒有時間再關注五洲大陸,以至於那個妖蓮日漸壯大,在他的羽翼之下安然成長,等到她來了,他不惜以自己為餌,置之死地而後生,在太妍明為死敵實為盟友的保護下,上接天峰,得祖師遺留下的長青三術,將唯一能被他鉗制的曼陀羅葉消除,再步步為營,騙得他歡喜忘形之下誤收暴魂,同時面對他和太妍……好,好心計!
啊……沒這般驚人心計,如何動得了已入半神之境的他?沒有這般草灰蛇線多年佈局的心機,如何騙得過整個神殿,連迦樓羅王都為他人做了嫁衣!
這等心計,用在神殿大業,神殿早就更加興盛,他卻偏偏只為了那個女人,做那一切,受那些苦,布那個局,只為了那個女人,甚至,只為了將她安全送走!
所以,還是蠢!
長青殿主迷亂的笑著,冷冷的笑著,在一懷瘋狂的灼熱和徹骨的冰冷裡,慢慢按下掌去。
長孫無極橫臂一抬,肘間剎那一抵!
「卡。」
安靜下來的室內隱約一聲驚心動魄的細微聲響,隨即,兩個抵在一起的身體霍然分開,沉重的砰然倒下。
長青殿主倒在地下,剎那間看見自己飛起,比往日更輕的懸浮在半空,俯視著地下的自己,也俯視著,慢慢閉上眼睛的長孫無極。
而四面五光十色,華彩流連。
是……飛昇了麼?
他滿意的一笑,在那樣的浮光掠影裡放開了自己。
放開了自己登臨絕頂數十年,寂寥而又執著的,人生。
我……永遠不輸。
「有人死了。」
在雷動和谷一迭護持下,終於在圍攻之前順利合魂的帝非天,一邊手揮目送,殺人如送別,一邊在激烈的戰鬥中,突然對孟扶搖說了這麼一句話。
孟扶搖怔一怔,手緩了一緩,愕然道:「死……誰死?」
這裡死的人太多了,帝非天莫名其妙說這個幹嘛。
「爺說的不是普通的人死。」帝非天不滿的看她一眼,「你看。」
孟扶搖一抬頭,便看見天際一道灰白的流星緩緩曳過。
「非凡之人死亡,上應天象。」帝非天難得這麼有耐心,「將來你死,大抵也會有一顆星星閃閃光的。」
孟扶搖卻已無心理會他的玩笑,她怔怔站著,連一個殿軍揮刀向她砍來都沒注意,還是帝非天一袖子甩過去將人揮開,十分不滿的睨視她,「你這女人怎麼回事?爺這麼費力氣,你好意思乾站著不幹活?」
孟扶搖卻只癡癡站著,在心中翻翻覆覆的想,非凡之人之死……上應天象……上應天象……現在長青神殿所有的人都在這裡,除了……長青殿主和無極。
長青殿主那武功神術,已經非人力可以超越,他不可能好端端突然死亡,那麼……那麼……
她突然拔足就奔,轉眼間已經撞開人群,向著剛才長青殿主離開的方向衝去。
迦樓羅王立即道:「攔住她!攔住!」
孟扶搖沖得極快,可是這裡人太多,八部殿軍層層疊疊擋住道路,幾大長老個個都是高手,她左衝右突一陣,幾次衝出幾次被逼回,她利刃一樣穿裂人潮,卻又一次次的被闊刀一般的人潮衝回,然而她踹、踢、砍、劈、削、切……紅光漫越,殺戮瘋狂。
誰都別攔我!
無極——無極——
長青殿主,我要殺了你!
小院內室,青煙淡淡繚繞,在地上兩人身上盤桓不去,而那兩人沉靜如死,或者,確實已死。
太妍從神術幻境中醒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情景。
她驚呼一聲,立即撲了過去,抱起了長孫無極,喚:「師兄!師兄!」
長孫無極緩緩睜開眼,他臉上血漬未去,襯得越發神容如雪,那目光一開始有些動盪,似乎帶著迷離的希望看了太妍一眼,隨即露出微微的失望,卻又立即掩去,輕輕的,對她笑了笑。
只那一笑,太妍眼淚便落了下來。
「委屈你了……」長孫無極輕輕歎息,緩緩抬手替她擦去眼淚,「這麼多年……」
「沒。」太妍洶湧的流著眼淚,哽咽道,「我願意,我願意……」
長孫無極唇角笑意微微,轉開眼,出神的看了看窗外,若有所憾的歎息一聲,隨即低低道:「太妍。」
「嗯……」
「你繼承……神力了。」長孫無極轉過眼,認真的看她,手指拉住了她衣袖,「求你……求你幫她……」
太妍閉上眼,眼淚順臉頰流下,一滴滴滴在他臉上,她心被那般酸痛漲得滿滿,無法擠出任何成句的言語,半晌她才閉著眼,抽噎著「嗯」了一聲。
懷中沒有動靜,不知道哪裡飄出一點輕薄的氣息,淡淡涼涼,化不去窗上的霜花,太妍緩緩睜眼,淚眼朦朧裡看見長孫無極安詳合目,唇角笑意淺淺,蒼白而透明。
太妍癡癡看著他,輕輕撫上他的臉,手指細細在他眉宇間勾勒,一點……一劃……半晌仰首低低歎息:「你瘦了……」
她對著窗外景色出了一會神,那裡樹影浮動,花香婆娑,看熟了的景色,不知怎的今日卻覺得,特別的美。
人生裡多少求不得,多少留不住,終不能如這樹四季長青,如這花永久葳蕤。
她收回目光,了悟的笑笑,隨即將手移向他頭頂。
手指移動的那一刻,她唇角浮起慘然而決斷的笑意,毫不停留的,將掌心按在他百會穴。
隨即她閉上眼。
掌心微光流動,如顫顫細泉,瀉入垂死的軀體,修補受損經脈,溫暖充血內腑,挽留流失的生命,那些帶著世代殿主傳下的大光明神術的細流,在一個時辰前剛剛流入她的身體,現在,她選擇,送給他。
他的慘白如雪的臉色,漸漸謝卻了那些死氣,雖然依舊是白,卻有了生命的光澤,一度消失的脈搏,輕微的跳動著,從無到有,振動著生命的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