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佈置所花時辰不超過半刻鐘。
精準、迅速、高效、配合無間。
當真十人可抵千軍。
看見這樣的「護衛」,只讓人會對他們的主人心中發寒。
太史闌瞟一眼容楚,他負手看手下行動,並無得色,甚至微微皺眉,似乎還不太滿意。
她挪挪身子,離這危險的人更遠一點。
天色漸暗,一聲聲傳報響起。
「溪中,沒有!」
「裂縫,沒有!」
「左麓山溝,沒有!」
「右麓,沒有!」
太史闌皺起眉——怎麼可能?都沒有?
她相信這些精銳護衛的能力,他們這樣的搜索,別說大活人或屍體,一根手指都能找到。
天色漸漸幽沉,隱約可見山下谷底的人群都在離開,山間起了淡淡的嵐氣,四面景物籠罩在一片淺淺的青色中,像蒙了塵的名畫。
「看樣子你那朋友自己離開了,天色已晚,這裡夜間據說不太平,該下山了。」容楚立在那處山縫邊,碧樹青花黑山石,襯他素衣如雪,眉目如畫,清爽得讓人瞧了眼珠都似被洗亮。
太史闌眼珠子裡卻連驚艷之色都沒有,好像沒聽見他的話,抬頭看看山頂,忽然道:「那裡有屋子。」
靠近山巔處,綠樹掩映間,確實露出一角竹屋的棚頂,在這嵐氣空濛的山中,若隱若現。
「那裡已經過了這座山頭,並且,你朋友是掉下去,不是飛上天。」容楚看著那一角屋頂,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你走吧。」太史闌不反駁不贊同,俯身束了束自己的褲腳,她披風裡穿的是邰世竹的騎裝,南齊雖不好武,但受周邊大燕雲雷諸地影響,大家女子也有學騎射的,引為時尚。
容楚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說了廢話,她八成是要自己上山了。
「主子……」護衛趙十三走了過來,神情肅然低聲道,「這屋子看來不甚妥當,屬下們來安州就搜過整座山,根本沒有這座屋子,主子千金之軀,不可輕涉險地,請容屬下們護送您下山。」
「你說得很對。」容楚微笑,答。趙十三正在又歡喜又詫異主子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時,聽見他悠悠道,「我們搜過的山,佔有的地盤,突然冒出一座竹屋,而我們居然不知道,這難道不是對我的侮辱嗎?遇上侮辱而無聲退卻,這難道是我容楚嗎?」
趙十三:「……」
碰了一鼻子灰的護衛訕訕退下,忠誠地昂起頭,避免自己眼神裡,冒出對主子瞬間不屑的光輝。
其實、也許、大概、好像……遇上侮辱先無聲退卻,然後在對方得意時冷不丁衝出來宰了他,不才是您容楚嗎……
「被侮辱」的晉國公,走在太史闌的身邊,一點被侮辱的憤怒都沒有,一路看花看水,指點風物,悠哉悠哉。
匆匆走在他前面的太史闌,這回好像是他的導遊。
山路並不好走,太史「導遊」又渾身疼痛,走得歪歪斜斜,時不時一個踉蹌,容楚也不扶。
「春花好美……」容楚左顧右盼。
太史闌走她的路。
「碧水好清……」容楚對水弄影。
太史闌走她的路。
「這條蛇甚是可愛。」容楚語氣讚歎。
太史闌跳起,避開了一條躲在草叢中,陰險地盯著她腳踝的毒蛇。
「此乃何人何物所留……」容楚緩緩沉思。
「噗哧。」太史闌一腳踩進了某堆動物的糞便裡。
「好臭。」容楚終於說完下半句。
容楚勝。
太史闌面無表情掏出「天光雲影」錦布就擦。
然後被容楚架住,經過討價還價,換來乾淨布帶和一名護衛的靴子,太史闌套在鞋子外面,那靴子近乎軍靴,結實耐用,她走路穩當許多。
太史闌勝。
天黑之前,兩人連同護衛站在了竹屋外面。
這是一座陳舊的竹屋,處處可見被山間濕氣浸潤出的暗沉霉斑,搭建得也很鬆散,山風過,整個屋子都發出各種細碎怪異的微響,讓人想起一切關於大山和月夜的恐怖傳說。
容楚盯著太史闌,以為她必然要魯莽地直奔而入,查找她朋友是否在此處的,不想太史闌穩穩站著,脫下了套在腳上的靴子,掂了掂,看那模樣準備用靴子砸門,這讓獻出靴子的那位倒霉護衛臉抽了又抽。
容楚卻覺得滿意——還挺小心的。
隨即他就不滿意了——太史闌一邊在尋找最合理的方位準備砸門,一邊不動聲色地移到了他身後。
這讓容楚的臉也險些抽了又抽——什麼意思?你怕砸開門之後有機關射出,所以拿我當擋箭牌?
靴子還沒砸出去,門忽然無聲無息開了。
所有人一抬眼,愣住。
破爛竹屋的門緩緩開啟。
門後,金光漫越,珠玉生輝。四壁鑲南海明珠,最小的一顆也有鴿卵大;地上鋪絢麗錦毯,厚得手埋進去看不見五指;頭頂垂深紅宮燈,垂金絲裊裊如柳枝;窗口垂厚重錦帳,栓著黃金製成的鏤空香囊球,香氣娓娓,中人欲醉。
外表如此破敗的竹屋,裡面卻華麗如皇宮,真讓人接受不能,跌掉眼珠。
讓人跌掉眼珠的還不止這個。
屋子正中,錦毯之上,左右各倆,跪著四個美人,面對屋門,輕俯嬌軀,姿態婉媚……沒穿衣服。
門一開,她們立即深深跪伏,鶯聲嚦嚦。
「恭迎國公,國公跋涉辛苦,奴婢們守候在此,請為國公解乏。」
夜、山中、破敗竹屋、華麗陳設、嬌柔**,等候獻身。
因矛盾而分外奇特挑逗的場景,足以令天下男人熱血沸騰,引以為夢中神跡,天降奇遇。
容楚從來都從容微笑的臉色,卻有些變了,不是驚訝歡喜,而是一種瞭然的陰沉,隱隱的憤怒。
隨即他豎起手掌。
十名護衛,無聲退開。
他們身負守衛國公安全之責,從不離開他身側三步,然而此刻,走得極其快速。像是知道容楚不會有危險,知道自己不宜再留,像是早有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