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月,星光暗淡,唯有兩樣東西在發光——床弩深青近黑的鐵質光澤森冷,太史闌烏黑狹長的眸光芒狂野又冰寒。
她站在弩後,手搭在床弩弩柄,弩柄向後有一道槽,拉到底就可射弩。
「神工弩!」有人失聲道。
眾人臉色都變了。
這些人都聽說過這弩,列為南齊第一重要武器,曾因殺傷力過於強大,被都察院一干御史以「有傷天和」之名聯名諫阻使用,最終還是因為力量太強,箭矢無法承受而沒有推廣。
這是神工,更是殺神,據說一箭出,至少穿七人!
可怕殺器一時震住了眾人,不敢移動,可是當侍衛頭領仔細地看了看弩身之後,忽然仰頭狂笑。
「我說哪裡來的神工弩,原來你虛張聲勢!」他大笑指著那弩,「他娘的,拿斷箭哄老子!我說神工弩下,怎麼還會有完整的箭!」
眾人這才發現,床弩之上,搭弦的,竟然全是斷箭!
很明顯,這架試制的神工弩依舊沒成功,滿地都是被強勁弩力折斷的箭,而準備用來試驗的新箭,是鎖住的。
狂笑聲震動小校場,眾人笑得很放鬆。
太史闌默不作聲,手心緩緩撫上裝進弩槽裡的斷箭。
侍衛首領正在大笑,忽然眼角彷彿覷到一點不對,他霍然回首,一眼看見槽中箭,臉色大變。
「你——」他顫抖著指住太史闌,「你……怪物……」
太史闌猛然拉動扳機!
艱澀!沉重!不可撼動!拉動它,感覺像要單憑自己拉動火車!
用盡全力,過槽一半!
太史闌剎那間知道自己低估了這弩,它開射所需要的力量,遠超所有重弓。她這弓都沒拉過的人,這一著是拿命冒險!
然而,箭在弦上,拿命也發!
她咬牙,身子一躥!抱住扳機,整個身子向後拽,全力爆發!
齒破薄唇,鮮血迸出。
「卡!」
使力過大,堅硬的鐵扳機抵住了肘尖,幼時斷過的左前臂不堪承受,再斷!
斷裂的肘骨,鮮血狂湧,染紅弩身。
殺器無聲,床弩光澤越發幽幽。
太史闌深吸一口氣,迅速抽出腰間荷包塞在嘴裡緊緊咬住,劇痛之下用力過緊,荷包被咬破,一股清涼苦澀的味道滲入口中,她於極度疼痛的昏眩裡想起,可能是容楚給的藥瓶子裡的藥滾了出來。
那不知是什麼藥,鎮痛而提神,她借此機會喘一口氣,全身後仰,全力一壓!
靜默,忽四周落木蕭蕭。
天地人群,都似因為一個女子的無畏和悍勇,震驚失聲。
斷骨微微支出臂外,森然可怖,隨即輕微「卡」一聲。
扳機至底!
「唰!」
殺器出,風若哭!
剎那間天地都似因這一射而暗沉,蒼穹如鐵,幽深廣罩,廣罩的蒼青色天空下,掠過一片青黑色的箭的狂雲。
「哧。」
那麼多箭,射中人身,也不過一聲。
就像死亡,也不過如風中樹枝,斷裂只在一霎。
七根箭,有四箭毫無作用,因為只用三箭,便穿裂了所有人體,每根箭都至少射穿三人,猶自去勢未絕,攜著穿過人體帶出的血肉,狠狠射上特製的牆,留下殷紅的一個深洞。
也不過睜眼閉眼,地上便只剩一堆破碎。
這是一場一個人對一群人的屠殺,更在將來,成為南齊歷史上最為神秘的傳說之一。這個傳說是太史闌光艷一生的起步,更是她流傳於世諸多傳奇的開端,很多很多年後,人們依然津津樂道地猜測,當時還不會武功的那位傳奇女子,是怎樣在絕境之中,一箭殺七人,並認為這是只有她才能創造的奇跡。
堅硬如太史闌,看了一眼這屠場,也不禁轉開目光。
這冷兵器時代的弩箭,其射出時的效果和感覺,竟然已經近似現代的手槍。很難想像竟然有人可以研製出這樣恐怖的東西。
如果箭能使用……太史闌看著滿地的斷箭,心中忽然掠過一絲模糊的驚悚,卻不知驚悚從何而來。
隨即這奇異感受便被劇痛所淹沒——緊張一刻過去,她沉重的傷勢立即開始喧囂。
太史闌的頭上唰一下冒出冷汗,她是個痛域值很高的人,換句話說就是輕易感覺不到痛的人,但這也絕不代表她可以無視這樣的傷。
痛到極致其實是一種麻木,但最可怕的是虛弱和昏眩,肉體在受到極度傷害時會自主尋求休眠,她知道此刻絕不能暈,死命咬著牙,摀住手臂,跌跌撞撞離開弩機,用剩下能用的一隻手,剝下了死去護衛身上的薄綢斗篷。
艱難地把斗篷披上,簡單的動作又讓她出了幾身大汗,無法繫住帶子,她把繫帶勉強繞在脖子上。
把傷臂藏在斗篷內,她靠著牆,一步步往外挪,滴落的鮮血一路逶迤,和敵人的血溶在一起。
全部的精神和意志都用來抵抗排山倒海的劇痛,身體和臉頰摩擦在粗糙的牆壁上,她毫無感覺,只在掙扎的間歇,抬起被冷汗浸濕的蒼白的臉,看一眼還未露曙光的天際。
今日……誰逼她掙扎如此,他日,她必以百倍報之!
空蕩蕩的院子躺破碎屍體,流殷紅鮮血,迴盪她沉重喘息。
將要挪到門口時,外邊已有喧囂聲傳來,邰府的護衛到了,門隨即被打開。
打開門的那一霎,她挺直了背,剛才因劇痛導致的虛弱和痙攣瞬間消失,她看起來冷淡威嚴,竟然真的有幾分像那些皇家侍衛。
「啊……大人!」邰家護衛一眼看見微微垂頭的她,黑暗中不辨面目,驚慌地喊。
「快進去!」她指著場內,粗聲道,「很厲害的敵人!救了那女人,殺了我同伴!你們給我擋住!我要去尋公公求援!」
邰家護衛一聽臉色就白了,有人探頭一張,看見裡面慘絕人寰景象,頓時也發出一聲慘呼。
「全死了……全死了……」
「放屁!這位大人還好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