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忽然回身,越走越快,不過在即將到達上房那座小樓時,她停住了腳步。
夜色中,有人影一閃而沒。
再仔細看,整座上房小樓,屋頂上,拐角處,陰影裡,所有不明顯的地方,都隱約有磐石般的黑影,一動不動,和整座房子融為一體。
這都是他的護衛吧?
她走出來了,便別想輕易進去,就算進去,也聽不到想聽的話。
太史闌停住腳,想了想,在樓下席地坐了下來。這裡是下樓必經之路,容楚如果想要帶走景泰藍,她會知道的。
她靠著冰冷的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星星。
屋頂上,趙十三忽然探頭對她看了看,神情古怪。
屋內確實有場談話。
太史闌一走,容楚就把懷裡的景泰藍放在了榻上,隨即一個轉身。
已經完全清醒的景泰藍忽然伸出肥肥的小腳,擋住了容楚下一個傾身的動作。
「公……公……」他呢呢喃喃地道,「不要……」
容楚凝視他半晌,歎了口氣,坐在他身邊,道:「我們回去,好不好?」
景泰藍立即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容楚又歎了口氣,「我說一個奶娘,就算賣身勾結侍衛逃出宮廷,也萬無可能將您也帶出來,原來……原來還有你幫忙……」他蹲下身,給景泰藍裹緊了被子,「我們要回去,你有你的責任,你是……」
景泰藍的大腦袋搖得險些要斷了。
容楚看得頭暈,一伸手捺住他的大頭,景泰藍趁勢依進他懷裡,玩著他的衣襟,呢呢噥噥地道:「不……要玩。」
「可以回去玩。」
「回去沒有……」景泰藍仰起頭,四十五度純潔天使角重現,「沒有人陪我玩……」
「你生來不是為了玩的。」容楚搖頭,「現在消息還沒出來,但這是瞞不住人的,一旦被人知道,不知多少人人頭落地,而且,皇太后也……」
景泰藍一直似懂非懂地聽著,卻在他提到皇太后時拚命搖頭,大眼睛迅速蒙上一層水汽,「不是……不是……」
「什麼不是?」容楚眉心一聳。
「她不要我……」景泰藍撲進容楚懷裡,大腦袋緊緊埋在他肩頭。
容楚抱著他,一時微微有些愣怔,這個孩子,雖然還是幼兒,但他已經看慣他在金玉之中,大殿之巔,高而遠的華屏後,從沒想過,他會有在他懷裡的這一天。
這麼抱著景泰藍的時候,容楚觸到了他的手腕,忽然一怔。
隨即他手腕一翻,把住景泰藍的脈搏,認真把起脈來,臉色漸漸有些沉肅。
過了一陣他放開手,景泰藍已經在他肩頭睡得口水直流,容楚輕輕拍了拍手,道:「去把東昌最好的名醫請來。」
「是。」
名醫很快被請來,又很快出來,出來時面色凝重,對容楚道:「令公子身患奇疾,似是中毒,老夫無能……」
「嗯。」容楚點點頭,「沒事,死人不需要很能幹。」
大夫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忽覺頭頂一重,像整片天都忽然壓下,蒼穹瞬間黑暗。
他無聲地軟倒,倒在趙十三的手中,至死也不知為何而死。
「做好善後,撫恤他的家人。」容楚淡淡吩咐。
「是。」
大夫的屍體被迅速處理,東昌城將多一個永無尋回機會的失蹤人口。
弱者費盡努力地存在,也不抵強者拂袖之間的隨意抹除。
趙十三恭謹地立在容楚身後。
「主子……」他神情猶豫,不確定此刻容楚的心態。
「你是不是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容楚負手默然佇立,半晌幽幽問。
「是。」趙十三並不避諱,「太后當權之後,對您諸多掣肘,如果能抓住這次機會……憑您手中龍魂衛,老國公在軍中故舊勢力,以及李大總管及其家族無可比擬的江湖勢力,必一呼百應,足可……」
容楚擺擺手,趙十三立刻不再說話。
「他在這裡的事。」容楚轉身看看景泰藍,「封鎖住秘密,不得外流。」
趙十三眼底爆出喜色——主子發現了這個驚天秘密,卻不將人送回,甚至封鎖秘密,是不是意味著,他也同樣有謀奪更高權位的心思?
「別想太多。」容楚看他一眼,悠悠然道,「我只是等一等,好確定宗政惠到底是什麼心思。」
宮中出了這麼大的事,已經過了數日夜,皇太后宗政惠無論如何都已經該知道,必然該知會三公,可現在,很明顯,朝中沒人知道這事。
如果不是他手下力量駁雜,消息特別靈通,他也依舊被蒙在鼓中。
宗政惠要做什麼?
聯想到景泰藍身上的毒,他提到太后時的神情,容楚的眼色越發翻湧深沉。
眼看天色快亮,他讓景泰藍睡下,自己想出門走走,剛走出小樓,忽然一怔。
樓下花牆下,太史闌席地而坐,垂著頭,已經睡著了。
容楚停在她身邊,俯身看她。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睡顏,晨間薄薄曦光下,她嘴唇微微翹起,不似清醒時常冷冷抿著,頓時少了幾分犀利冷峻,多了幾分溫潤柔和。
此時他才發現,印象中總感覺她長相堅硬,其實不過是錯覺,事實上她臉龐線條恰到好處,有種少見的宜男宜女的俊美,極黑的眉微微揚起,帶幾分狂野和煞氣,唇卻柔軟輕薄,晨光下靜美如櫻。
這女人,不睜眼睛不說話,還是挺不錯的……
如果笑起來,定有獨特風情,或可勉強稱為美人了……
容楚怔怔凝視著太史闌的臉,忽然無意識地,向她緩緩遞出指尖……
他忽然想在那張難得柔和的臉上扯個笑容來看看。
看是否能邂逅另一種的傾國傾城。
然而指尖在觸及她肌膚的前一刻,忽然停住,縮回。
此刻花香正好,而她睡容寧謐,想必沉浸於甜美夢中,這女人難得有安寧的時候,還是……不要驚擾了吧。
他的手指轉到了自己領口邊,解下披風,輕輕蓋在太史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