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發現,女子幾乎都選擇了支持,在二五營,女子是真正湊數的那一群,地位最下等。然而地位的低下,不曾抹去深藏的血性。
自古,風塵女子多奇人。
人群中忽然伸出一隻手,飛快地抽去一張選課單,速度之快像生怕自己反悔,動作之躲閃像生怕被人看見。
是沈梅花。
漸漸沒有人走出來,太史闌數了數,一百多人,離四分之一還差一點。
她也沒什麼遺憾,將剩下的選課單拋了拋——那些選擇站出來的人,即使今日沒有成功,也已經在心中種下了不甘的種子,終有一日,萌芽綻開,起於自我的山河。
景泰藍忽然走了過去。
他撿起地上的單子,抓在手裡,搖搖擺擺地走到那些沒拿選課單的寒門學生面前,笑呵呵偏頭看著他們。
大家都以為,這娃娃大概是要把單子塞他們手裡,人人臉色蒼白,緊張而猶豫不決。
太史闌抱著胸,看著她的半路兒子,想知道這幾天的教育成果。
景泰藍砸吧砸吧嘴,選了一個看起來最高大彪悍的寒門學子,拿了一張選課單,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那人下意識退後一步,隨即覺得自己怎麼在一個孩子面前這麼緊張,嚥了口唾沫,又勉強站定,眼神卻忐忑不安。
景泰藍還是笑嘻嘻地偏頭看著他,把單子往他面前踢了踢,然後,解褲子。
「嘩啦啦。」
一泡尿精準地撒在單子上。
單子迅速渥軟,爛掉,泡散在泥土中……
那男子臉色慘白,踉蹌退後一步,那泡童子尿,就好像忽然澆在了他臉上。
不僅是他,周圍所有沒拿單子的寒門子弟,剎那間都面無人色。
這才是最大的侮辱,比劈面一個耳光更響,更摧人心志。
四面目光驚異,都盯住那笑嘻嘻的娃娃,人人屏息,安靜得落針可聞。
誰也沒想到,今日這風波衝突不斷的二五營,未來馳名南齊的傳奇人物們,各自初展風華的時刻,最無聲處起驚雷、沉默裡霹靂一擊,竟來自那兩歲娃娃。
這下,不待景泰藍走到下一個人面前,撒第二泡尿,剩下那些人的手拚命地伸過來,紛紛搶走了單子。
一眨眼,地上空無一物。
景泰藍滿意地眨眨眼睛,吐出一口長氣,小肚子一挺。
嘩啦啦剩下的尿液澆在人群腳前。
敢情剛才他還留著肚子,怕一泡尿不夠解決問題。
真是深謀遠慮,思慮周詳。
太史闌此時才過來,給他穿上褲子,一邊道:「下次不要憋尿,對身體不好。」
「可是如果一泡尿不夠怎麼辦?」景泰藍奶聲奶氣問。
「你可以便便。」
「便便不夠怎麼辦?」
「吐口水。」
全場靜默——果然有其子必有其母。
原來彪悍就是這麼養成的。
太史闌轉身,將空空的兩手往眾位高層面前一攤,筆直而立,聲傳全場。
「現有,寒門學生一百四十六名,一致要求更改學院選課制度,允許寒門學子,學習四科任何一門課目!」
一陣窒息般的沉默。
院正為難地搔了搔下巴,神情猶豫,營副臉色陰沉磨著牙,其餘人神色各異,只有花尋歡大聲道:「好!」
「院正倒是個好人。」萬事通沈梅花又開始在太史闌身邊咬耳朵,「就是個老古董,只知道一板一眼做事,這麼大的事,他不敢下決定的。」
「光武營的規矩,你們倒讀得很通。」半晌,那營副陰惻惻地道,「既然談規矩,那麼什麼都按規矩來。按照規矩,總院大人不在,營內一切事務由院正大人會同所有教官裁決。你要申訴,我們投票決定。院正大人和我,一人抵三,其餘單人論數,現在開始——我,反對。」
他一人抵三票,等於頓時三人反對。
「我贊成!」花尋歡大聲道。
「我反對!」一個和鄭峪長得幾分相似的男子冷聲道。
「我反對!」
「我贊成。」一個滿眼眼屎,一直像在站著打瞌睡的老頭低低咕噥一句。引來眾人詫異的目光。
「反對!」一個年輕英俊,眼神凌厲的男子立即站出來。
教官們一個接一個表態,隨著觀點的差異,鮮明的壁壘也漸漸出現,反對和贊成雙方,各自怒目而視。
太史闌眼神平靜——任何地方都有階層,都有矛盾,營內高層自然也不例外,看來借今日之事,二五營高層只怕也要埋些種子,出些變動。
不過很明顯,任何利益集團也多半由貴族把持,還是反對的人多。
學生們緊張地看師長們表決,等待著他們的命運宣判。這也是二五營成立以來,唯一的一次學生反抗逼迫師長當面表決,無論是否成功,都必將記入營史。
十票反對,七票贊成,三票棄權,眾人神情緊張,都將目光齊刷刷投向一直沒表態的院正大人。
「請大人裁決!」營副沉聲道,眼神陰鷙。
作為在場最高長官,院正的紅臉此刻紅得越發厲害,閃閃地冒著油,他摩挲著光滑的下巴,猶豫半晌,才在萬眾期待的目光中,慢吞吞沉聲道:「棄權!」
眾人繃緊的身子一鬆,齊齊發出慨然的長歎,或慶幸,或失望。
「表決結果已出,」營副嘴角一抹獰然的笑,盯住太史闌,一字字道,「不、允、許!」
太史闌拍拍手,抱起景泰藍。
輸了就輸了,她也不想在這破地方再呆,和這群勾心鬥角的人在一起,她噁心。
「想走?」營副聲音陰惻惻響在她身後,「這麼容易?」
「哦?」太史闌抱著景泰藍轉身。
「剛才的事完了,可你的事還沒晚。二五營第500號學生太史闌。」營副冷聲道,「擅闖事務處、侮辱事務長鄭峪、煽動學生鬧事、不敬師長、擅自挑釁營規。按二五營軍律,處軍棍五十,趕出二五營。其餘隨從者,一律處軍棍二十,苦工十日。執法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