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答應過,帶他們闖出去。
「他們在城下!」一個士兵奔到階梯底端,一眼看見了他們,大聲示警。
「嗖。」蘇亞的短箭刺穿了他的咽喉。
士兵向後一倒,喉間的鮮血濺滿青苔斑駁的城牆,幾乎是立刻,瘋狂的警鑼聲便響了起來。
大隊大隊的士兵奔下,盾牌兵在前箭手在後,顯見得早有準備,規模人數,閃亮淬毒箭尖,看得人喉嚨發緊,一口口嚥唾沫。
此時如果逃竄,最起碼可保性命,此時留下,絕無生路。
有人緊張得臉色發白,有人不住嚥唾沫,有人兩腿控制不住發抖,生死之前,無畏也有限度。
但腿軟也好,腿抖也好,無人離開,人群密密,遮擋住最裡面的太史闌。
不離不棄,此間真義。
領頭的將官冷笑著,眼神詫異,他真是不明白,哪有這樣的闖城者,生生站在原地等被包圍,活得不耐煩了?
既然都犯了失心瘋,他就辛苦一遭,送他們上路。
「射!」
箭雨如林,倏忽撲至。
學生們紛紛出武器撥檔,這是完全的劣勢,窄小的城門洞根本無法施展,撥開的箭矢很有可能誤傷他人。李扶舟在最前方,衣袖一捲如鐵,生生當下無數利箭,但他撥開的箭,不知和誰撥開的箭相撞,嚓一聲火花四濺,那箭滑過史小翠的鬢邊,射向太史闌。
太史闌低頭,毫無所覺。
李扶舟忽然一側身,單手閃電般一抓,越過史小翠的鬢髮,一把抓住了箭尾。
箭矢停在太史闌天靈蓋前三寸處,李扶舟的手掌擋在她上方,而史小翠連頭髮都沒被撥亂。
「滴答。」
一聲輕響,一滴鮮血,從李扶舟掌間緩緩滴下,滴在太史闌頰側。於此同時李扶舟身子一震,一聲悶哼。
鮮紅的血落在淡蜜色晶瑩的頰,各自閃著晶光,然後被太史闌額頭滾滾而下的汗水沖淡,順著她的臉頰流向下巴,流向脖頸,再緩緩流入衣襟領口深處……
她依舊毫無所覺,汗下如雨,搖搖欲墜卻全神貫注。
此時箭過三輪。
一個學生終於因為躲避不及而受傷,被迅速抱入內層治療,其餘人也是強弩之末,揮動武器撥箭的動作一次比一次綿軟。
他們一夜奔波,如今困在狹窄地帶,無可施展。對方並不靠近,存心以箭雨戰術累死他們。
幾乎可以預見,很快,所有人就要萬箭穿身。
「李助教,你帶著太史闖出去吧。」蘇亞忽然道,「我知道你有辦法。」
「嗯。」史小翠一邊軟軟撥開一柄箭,一邊苦笑道,「我們給你們斷後,你不要再把力氣消耗在這裡了。」
「這條命算太史闌給的,還給她,今天!」熊小佳啞著嗓子憨笑。
「一群傻貨!」楊成低聲罵。
有幾個學生,在極度的疲憊中,有點意識混亂,忽然開始大罵,「太史闌,你逞的什麼能!莫名其妙死賴在這裡不走!可好,如今害死老子了!」
「一命還一命!不欠你的!」
「現在走也來不及了,太史闌,做鬼我也要先找你算算賬!」
「你他娘的到底在幹啥?讓老子死也做個明白鬼行不?」
李扶舟望望頭頂,又一批箭手下來了。
已至絕境。
「一起死吧……」蕭大強握住了熊小佳的手,兩人含淚對望……
「卡。」
一聲輕響,幾乎所有人都沒聽見,李扶舟卻霍然回首。
太史闌鬆開手,鬆手的瞬間力竭,身子向前一撞,吱嘎一聲,門竟然被撞開。
眾人震驚回首,便看見包鐵巨門已經開了一人過的縫隙。
門開了?怎麼開的?
蘇亞一眼掠過,正看見太史闌將虎頭鎖撿起。鎖已經恢復原狀,鎖上鑰匙洞裡,插著一片薄薄鐵片,是剛才那鐵片,但形狀已經不同。
眾人此時不及多想,喜極歡呼,身影一閃,李扶舟掠至,一把抄起往地上倒去的太史闌,「快走!」
對面遠遠射箭的士兵們,乍見門開也愣住,一時都忘記射箭,此時見眾人開門要跑,才慌忙追過來。
學生們早一擁而出,李扶舟蘇亞照例留在最後,眼看人都出來,蘇亞迅速拉攏大門,接過虎頭鎖,去掉鐵片鑰匙,手臂從縫隙伸進去,一套,一捏。
「卡嚓」一聲,在那些士兵衝過來的前一霎,她鎖上了大門。
「嗡。」一枚羽箭擦著縫隙,貼著她鼻尖,釘在了門邊,蘇亞眼睛都沒眨。
城內守兵那叫一個懵懂——一眨眼門開了,一眨眼門又鎖了,神異得近乎詭異,一些老兵已經開始神色驚惶,嘀咕道:「又沒到七月十五……」
「拿鑰匙!拿鑰匙!」裡面一陣亂糟糟的呼叫,腳步奔走之聲。
外頭人們在默不作聲地奔馳,李扶舟抱著太史闌,最後離開,卻奔在眾人之前,臂彎裡的太史闌,整個身子都是軟的,濕的,不能自主地靠在他懷裡,像一捧被雨水打濕的絲棉,甚至兩人臂膀相觸的地方,他的衣袖都被漸漸染濕。
這是極度虛弱導致的脫水,很危險,李扶舟奔行極快,要在最快速度內找到水源,飛掠中他低下頭,黎明即將走去前的最後一縷光線,射在她的眉睫,滿面因汗水反射著晶瑩的光,連唇都失去血色,看起來卻蒼白而不單薄,只是讓人覺得軟,驚人的軟,平日的冷峻如雪,化為這一刻蕭瑟的涼,似高崖邊雪蓮在日光下即將被曬化。
這難得的一刻虛弱,竟風情到讓人窒息並憐惜。
他抱住她的手臂,禁不住緊一緊。
太史闌並沒有暈去,極度的精神耗損,讓她頭痛欲裂,虛弱到抬起手指都不能,她的臉被李扶舟按住,緊緊貼在他的胸膛,想讓開也沒有力氣讓,只聽見他的心跳,在這樣的疾馳中,依舊有力平穩,似一曲渾然鼓,敲響吟唱與祈禱的長歌。
靠得那麼近,他那種乾淨的氣息也越發明顯,她這才發覺,他青青荇草般的氣息裡,隱約也有淡淡香氣,這香氣本身極華貴高雅,讓人恍惚,只是似有若無,捕捉不著,只有無心時才不請自入鼻端,聞見了,心便似被雍容的花瓣拂過,柔軟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