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皺了皺眉,感覺到一些不和諧的氣味,眼光向下瞥,隱約可見在他的脅下,那一處衣襟顏色略深,疾馳中似還有液體滴落——他受傷了?
此時她覺得臉頰也有些粘膩,眼角向下瞟,餘光裡看見鮮紅如珠,綴在臉頰,是他的血嗎?
想要叫他停下來包紮,卻沒力氣開口,她似乎歎息了一聲,靠在了他的胸膛。
遠處的燈火,長河般從視野裡流過,星光和月色,收納在迎面的風裡,身後追兵猶在,奔騰叱喝聲卻遙遠得像一個夢,或者這就是在夢裡,喧囂其實是寂靜,追逐其實是停留,心跳其實是寧靜,歎息其實是歡喜,天地萬物,涅槃心情,花開水上。
太史闌再清醒時,已經在馬車上。
睜開眼睛,先看見景泰藍的大臉,整張臉都堵在她面前,長睫毛刷得她癢簌簌的,一隻手還舉在半空,兩指捏起,似乎是一個鉗眼睫毛的姿勢,太史闌淡定地看他一眼,小子的手唰地收回,歡笑著撲過來,抱住她一陣亂舔,「麻麻……麻麻……」
她的心,也似被這呢噥軟語給叫得麻了麻,仔細看景泰藍的眼下,似乎也有淚痕,這小子知道她不喜歡他哭,憋著呢。
她抱抱他,揪揪他的大耳朵,景泰藍歡喜地格格笑,他喜歡她的一切小動作,因為太難得。
李扶舟就坐在她對面看書,此時放下書,輕笑,「醒了?好點了沒?」
太史闌看著笑得雲淡風輕的他,有點恍惚,彷彿這還是在一路的車上,沒有這一夜的跌宕生死,幾番掙扎。不過是每日她醒來,而他在問好。
隨即她眼神便清醒,看了看他脅下,「沒事吧。」
李扶舟似是怔了怔,才道:「不過一點擦傷,已經包紮了。」
「到底怎麼回事?」太史闌想起通城遇到的驚險,皺起眉頭。
他們是功臣,是即將受到嘉獎的學生,二五營雖然在地方光武營排於末位,但也畢竟有身份在那裡,何況裡面還有品流子弟,通城的人是發了什麼瘋,無論如何都要置他們於死地?
簾子一掀,花尋歡和沈梅花竄了進來,先嬉笑著問她好,又說嚇死了嚇死了,然後便也皺起眉頭,問起這場莫名其妙的追殺。
這個結不理清楚,大家覺得連死都不能瞑目。
「其實,也許不是通城的膽量。」李扶舟沉吟了一下,終於道,「之前我就有懷疑,只是怕猜疑無端,反而驚擾你們,所以沒說,如今……」
他歎息一聲,「我們或者惹了麻煩。」
太史闌眉頭一皺。
「嗯?」
「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那晚遇襲龍莽嶺山匪的弓箭,雖然抹去了火漆銘記,但是制式,依稀是三年前軍中換器時,淘汰的一批軍器中的武威弓。」李扶舟道,「這種弓,在麗京以及周邊地區是早已不用,但地方換裝滯後,部分地區很可能軍中還在使用。」
他目前是晉國公府大總管,容楚在先帝時期倍受信重,掌管全國軍務,這樣的事他當然最清楚。
這話說得簡單,但其中意思,誰都聽懂了。
「軍方參與……」沈梅花臉唰地雪白。
原以為抓了一批悍匪,戰績輝煌,作為二五營還沒學成的學生,試練初年有這樣的戰果,無論在二五營還是地方,都將是無可抹殺的巨大榮譽。將來因此報功,嘉獎,乃至直升麗京光武營,日後飛黃騰達,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如今牽扯到軍方,就等於牽扯到勢力雄厚的利益集團,這裡面的真相,該有多深?
通城這樣不顧一切地要害他們,豈不更從側面說明,他們捅的是一個巨大的馬蜂窩?
世上最糟糕的事,是你捅了一個馬蜂窩,自己還以為找了一個寶。
「也未必就是軍方。」李扶舟將手一攤,玉白的掌心裡一枚斷開的銅扣,「地方官府,有時候也能使用軍方器械的。」
「這是什麼?」
「府衙衙役,或者從事公差的業者,臂上都有標記,用銅扣別住。」李扶舟道,「這是那晚我在一個黑衣人身上搜到的,當時並沒有在意,隨手揣在懷中,先前從城門過,看見那些官兵的衣服,我才想起。這個銅扣只有半截,大概是他扯下標記時太粗心,銅扣扯斷了留在衣服上。」
眾人默然,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不必說給他們聽。」太史闌吩咐沈梅花,示意車外的學生。
沈梅花和蘇亞默默點頭。
「現在怎麼辦?」花尋歡茫然地睜大眼睛。
李扶舟和太史闌同時奇怪地看她一眼。
「你們幹嘛都這樣看我!」花尋歡叫起來,受不了這兩人一模一樣看傻子的眼光。
太史闌根本懶得理她,李扶舟耐心地道:「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啊?」
「抓到慣匪是事實,該請功就請功,該報獎就報獎,」
「可這事涉及到軍方和官府了呀,可是通城已經動手了呀……」
「你是打算讓軍方和官府知道你已經知道了嗎?」
這話說得繞口,花尋歡掰著手指理了三遍才反應過來,張口結舌了一陣,忽然興奮地一拍大腿,「喲!好玩!對的,那群兔崽子不知道我們知道了,其實我們就是知道了,我們知道他們不知道,到時候就是我們知道的一群看不知道的一群傻兮兮地演戲……,玩死他們,哈哈!」
沈梅花默默地勾下了頭,有此助教,人生悲哀。
蘇亞面色凝重,傻大姐的花尋歡能在這事裡找到樂子,她卻知道其中嚴重。搞不好在場的人都沒好下場。
「不用想那麼多。」太史闌淡淡道,「該我的,就得給我;害我的,就得賠我。若山在前頭——把山開了,讓我。」
通城的人,沒有再追出界。
關起門來怎麼搞都是自己的地盤,出了門天地之大,稍不注意走漏風聲,誰也不敢冒那個險。
一行人先在路過村鎮買了輛大車給太史闌休息,之後在附近市集買了些馬,湊合著往北嚴趕,這回人人心裡揣一懷悲憤和疑惑,再也沒了先前遊山玩水的興致,不過兩日,便趕到了北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