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映摸摸勺子,笑笑,「弟弟,不需要這麼多。」
景泰藍困惑地放下勺子,可他覺得這麼多也不夠吃呀。
小映燒水,景泰藍就給她燒火,趴地下撅個小屁股,使勁扇,扇得滿面黑灰,扇得幾次火起又滅,小姑娘好脾氣,一句不說,只慢慢教,「弟弟,輕些……弟弟,現在可以不用扇了……」
小映攪拌鍋中的玉米面,景泰藍也站在破板凳上,拿個勺子賣力地攪啊攪,玉米糊糊濺了出來,落在小映臉上,她趕緊用手抿了,細細吃了,景泰藍怔怔地看著她臉上被燙出來的紅印,「姐姐……痛……」
「不痛……」這聰明的小姑娘明白他的意思,柔聲笑,「糊糊少,嗯,不能浪費。」
「麻麻……」景泰藍似乎有點明白,又似乎不明白,轉頭尋找太史闌。
「這是百姓的生活,未必是全部,但有很多人和她們一樣,很多人可能比她們更苦。」太史闌道,「景泰藍,不要相信那些官兒們告訴你,哪裡豐收,哪裡樂業,哪裡百姓平安康泰,一切美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永遠都有你想像不到的苦難。一個國家要做的,就是如何讓它的百姓,吃飽穿暖,得享教育。」
景泰藍不做聲,看看她又看看太史闌,忽然咬著指頭道,「過好日子。」
太史闌想他這是打算讓百姓都過好日子呢,還是打算讓他看中的女人過好日子?
哪一種都行。
前一種是好主子,後一種是好男人。都是成功。
早飯好了,沒桌子,每人盛一點蹲地下吃,小映先盛給景泰藍和太史闌,稀稀的,看不出黃色的玉米糊糊,一根黑色的手指粗的東西,形狀和氣味都不敢恭維——蘿蔔乾?
景泰藍抱著碗,傻傻地不知道怎麼吃,習慣珍饈美食的胃,實在無法對這種毫無色香味的食物產生興趣,他的對面,傻子老婆呼嚕嚕地喝著,幾口就喝乾一碗,隨即伸出舌頭舔碗邊,一圈又一圈,轉得靈動飛快,碗邊一點淋漓的糊糊,被舌頭擦得乾乾淨淨。
景泰藍看呆了。
「弟弟,吃呀……」小映拿著一個小木碗,碗裡只有一點糊糊,笑瞇瞇地催景泰藍。
景泰藍呆滯地喝了一口糊糊,小臉立即皺成包子。發呆半天,又試探著咬了一口蘿蔔乾,一股詭異的鹹苦的味道瞬間瀰漫在口腔裡,他眼神發直,「呸」一聲趕緊吐出來。
吐完就知道壞了,趕緊看太史闌,太史闌手指點點碗,「你發現沒有,除了你和我,別人都沒有蘿蔔乾。」
景泰藍探頭望望,發現還真沒有,烏黑的大眼睛裡滿是困惑不解,「是因為難吃,所以別人都不吃嗎?」他撅起嘴,開始跺腳,「討厭!討厭!」
「弟弟不喜歡吃,那給我吧。」小映急忙笑著,夾過那蘿蔔乾,小心翼翼地塞到兩眼放光的弟弟嘴裡,那孩子立即飛快地嚼著,滿臉幸福。
景泰藍又傻了。
「這是他們的好吃食,明白?」太史闌淡淡道,「你浪費了人家的好吃食,拿自己的來賠。」
村長正在此時送來些肉乾饅頭,還有些自家蒸的糕點,景泰藍垂著頭,細聲細氣地道:「我不吃,姐姐吃。」
瓜老三家的孩子們歡呼著湧上去,小映卻在詢問太史闌可不可以吃,並得到肯定答覆之後,先拿了兩個饅頭給她父母,然後取了一塊糕,坐到勾著腦袋的景泰藍身邊。
「弟弟……吃糕……」
「姐姐不怪我嗎……」
「你沒有錯呀,其實蘿蔔乾真的不好吃……呵呵,不過吃下去比較飽肚子。」
「我只是……我只是覺得黑黑的……好可怕……」
「黑黑的……什麼是黑的?」
「啊……」
「弟弟,我看不見,你告訴我,什麼是黑的?村長說,看不見就是黑的,就是那種顏色……可我聽說還有白的,黃的,綠的……」
「對的,我穿的就是綠的,帶著黃色的邊,很好看……你為什麼看不見?」
「我沒有看見過呀,有些人生來就是這樣的。」
「看不見是什麼樣子?」
「就是沒有樣子……所有東西都沒有樣子……爹爹、娘、弟弟、妹妹……都沒有樣子……」
「你哭了嗎……」
「沒有……其實沒什麼的弟弟,我看不到,可我摸得到,嗯,綠色的衣服,黃色的邊,你的臉一定是白的,很好看……」
「那你多摸摸……」
「嗯……」
太史闌忽然快步走了出去。
屋外的雨暫時停了,空氣很清新,她仰頭吸一口氣,深深。
「村長。」她對過來的村長道,「麻煩你集中村民,我有話要說,是北嚴官府的命令。」
村長敲了鐘,很快村民便聚了來,大多數衣衫襤褸,此處雖然遍地水田,但大多村民是佃戶,且北嚴是軍城,還多一份軍費稅,百姓一年到頭苦出來的糧食和銅錢,大多交了稅,難得溫飽。
「沂河壩要垮了。」太史闌開門見山,「大家趕緊往山上撤。」
百姓們愣了愣,隨即炸開了鍋。
「怎麼可能!」
「不行呀,我這一季的水稻剛下種!」
「雨都不下了,垮啥垮。」
「前幾天河伯所不是剛來看過水位麼,說沒事兒的,怎麼一轉眼又變了?」
「看啥水位啊,測位竿早被拔回家砍燒了。」
「這女娃娃是官府的人?官府什麼時候有女人了?莫不是騙人的吧?」
「嗯嗯,騙人,走,走。」
一群百姓,自說自話揮揮手,也便走了。
一上午跑了三個處於下游的村,幾乎都是這樣。半下午的時候,蘇亞氣喘吁吁地回來了,帶來了火虎的判斷,「三田、明安、近水圍、仙庵、仰義五村之外的堤壩,必潰。八百橋、六都、興隆台可能有險,建議往高處遷移,馮家棚子以西的村莊可以不動。」
八個村莊都必須遷移,涉及人口數千人。
「哪個村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