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聲太史闌落在門板上,門板頓時失衡,景泰藍立即圓潤地向水裡滾去,太史闌伸手一抓,抓住小子的腳踝。
三個人在水上水下,串成一長條,容楚抓著太史闌腳踝,太史闌抓住景泰藍腳踝,景泰藍的臉已經貼在水面上,再抬起來的時候,粘著一片髒兮兮的菜葉。
小子咧著嘴,要哭不哭的樣子,今天受到的驚嚇太多,導致他自己都覺得,現在哭了,保不準下次還要哭,還是留著先吧。
三人回頭看那巨響來源,隔著茫茫水域,實在看不出什麼,卻覺得水流更大更急,水位眼看越漲越高,已經沒過了剛才的二層屋頂最高處,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又有一條堤壩潰了……」容楚的語氣不是猜測,是肯定。
話音未落,便覺水流似乎突然兇猛了十倍,濁浪滾滾,拍打而來,一道道鐵板一般撞在人胸前,太史闌在門板上存身不住,滾入水中,門板被水流撞擊得上下起伏,隨時要翻倒,景泰藍扒著門邊,小臉煞白。太史闌緊緊抓住門板,拍頭拍臉的河水裡放聲大叫,「景泰藍,抓住門邊,不能放手!」一邊勉力掙扎,想要抽出自己的腰帶,將景泰藍固定在門板上。
「不行!」容楚聲音在大片奔騰的河水中依舊清晰,「門板要裂了!」
太史闌一看,果然,景泰藍身下已經延伸出一條手指粗的裂縫。
一道浪打過來,「卡嚓」一聲,裂縫擴大如手掌,馬上就要成兩半。
太史闌伸手,想要復原門板,可是裂開的縫隙馬上就被激湧的水流衝去很多木片,不是完整的東西就不可能恢復原狀。
太史闌霍然轉頭,想要尋找可以代替的攀附物,忽然看見遠處激流中有個圓形的東西,載沉載浮,似乎是個不小的盆,只是此時相隔還有不短距離,水流方向只會越拉越遠,她又不能鬆開景泰藍自己去找盆,不然河水立即就會把人捲出老遠,景泰藍會和她失散。
容楚也看見了那個東西,忽然頭一低,不見了。
太史闌一回頭,不見了他的人影,心中一空。
她一生堅強獨立,從沒有過依賴他人的思想,然而此刻茫茫水上,孤立無援,那個平時不喜歡甚至有點反感的傢伙,在她意料之外跳了水,又在她意料之外不見,她忽然心中湧起奇怪的感受。
一瞬前一望無際的大水只是讓她擔憂,一瞬後一望無際的大水讓她覺得寂寞。
這感覺一瞬而過,隨即她覺得腰間一鬆。
再一低頭,次奧,容楚在水底呢,把她腰帶給解開了。
古人衣裝寬大,腰帶是很重要的東西,這麼一抽,又這麼大水,弄不好很快她就要和景泰藍一樣,不穿內褲好乘涼了。
太史闌沒法發作,因為隔著有點渾濁的河水,她看見容楚把自己的腰帶也解開了。
然後他用自己的腰帶一頭捆在她手腕上,一頭捆在自己手腕,再把太史闌的腰帶遞給她,示意她也對景泰藍那麼做。
三人捆在一起,容楚瞇眼瞧瞧那方向,低喝,「起!」
「嘩啦」三人破水而出,穿過層層水牆,躍起。
剎那間迭浪千層,都在腳底,萬千水波奔騰呼嘯,在容楚足下濺開細碎水花,而上方水汽蒸騰,日光折射下光芒流轉,七彩霓虹,容楚攜兩人踏花而來,奔日而去。
穿越水幕的感覺很奇異,像瞬間越過時空抵達蓬萊,日光近在頭頂,水汽簌簌似細雨落。
只是剎那之間,容楚攜帶一大一小,越出三丈距離,落在一片砧板上,離那盆已經不遠。他略略調勻呼吸,帶著兩人游了幾步,再次破空而起,穿水而去,幾次起落之後,終於到了那水盆邊。
仔細一看是個挺大的米桶,裡面居然還有一卷一卷的鍋巴,這邊有風俗,把吃不完的鍋巴燎焦,捲起,用作應急食用,不知道是哪裡大戶人家善於持家的媳婦,專門用一個桶存放這些鍋巴,桶深,這些鍋巴居然沒被水打濕。
此時此地遇到這麼一個東西,真是意外之喜,容楚立即將景泰藍放進去,小子一進去就熱淚盈眶,扒著桶邊含淚道:「好幸福……」
「確實。」太史闌冷靜地道,「我原以為是個尿桶。」
「沒關係……」景泰藍從桶底揀鍋巴吃,小嘴塞得鼓鼓的,甜蜜地道,「國公坐……抱著我……」
太史闌點頭,深以為然。
容楚險些順手把鍋巴桶給推出去……
太史闌看他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在激流中帶兩個人橫飛而起可不是件容易事,也不再和他鬥嘴,這桶沒有把柄,只有兩個銅環方便提起,她把容楚的腰帶綁在桶邊,道:「你進去歇歇吧,勉強能擠一擠。」
「然後你推著?」容楚微笑,「然後遇上援救者,就看見我在桶裡,你在桶外推著我?太史闌,你是存心讓我這輩子沒臉見人吧?」
「大男子主義無可救藥。」太史闌點評。
「大女子主義自以為是。」容楚並不懂「大男子主義」是什麼東西,但也不妨礙他猜出這是什麼意思,並因此立即推測出大女子主義的概念並加以有力駁斥。
太史闌瞟他一眼,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確實絕頂聰明。
「進去吧。」容楚拎起她,往桶裡一放,「是女人就別逞能。」
太史闌靠在桶壁上,半闔著眼,她確實精疲力盡,雖然還想堅持,但幾乎在身子離開流動的水,觸到堅實的桶壁的那一刻,全身的肌肉便不聽使喚地罷工,每根骨頭都似能聽見在吱嘎作響。
倦極之下,她也不想再辯駁,迷迷糊糊,迎著殘陽的一點光,唇角微微一勾。
正面對著她的容楚的手,忽然微微一鬆,如果不是因為太史闌已經先把他繫在了桶把上,或者他就會因失神瞬間被水沖走。
稀薄殘陽下,那個蒼白的女子的一個模糊微笑,朦朧如蒙紗,多一層平日沒有的嬌軟,少無數平日包裝的凌厲,似鑽石打磨,隔窗看雪,清透、溫軟,而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