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常笑的人,笑起來,驚艷到令人驚心動魄。
一霎心動被不和諧的聲音打破。
仔細一看,吱吱嘎嘎的聲音,是景老鼠在吃鍋巴,這玩意費牙齒,捧著鍋巴的景泰藍臉頰鼓鼓的,嘴巴上都是黑黑的焦屑。
「累死啦……」他向太史闌撒嬌。
「少吃點,不然等下沒水喝。」
一顆梨樹橫臥在前方水域,容楚眼疾手快,在經過的那一瞬採了十幾個梨子。
「好快。」景泰藍鼓掌。
「經常要應付很多女人,自然快手。」太史闌說。
正要遞一個梨子給她的容楚,聞言將梨子送進了自己嘴裡。
太史闌慢慢嚼著鍋巴,順手塞了塊鍋巴到容楚嘴裡,「景泰藍吃剩的,你吃。」
容楚瞅著那鍋巴——為什麼他要吃剩的?
不過這好像是這女人第一次餵他吃東西……
他最終張嘴,將鍋巴含了,舌尖一卷,掃過太史闌的手指。一雙水光流溢的眼睛,笑吟吟瞟著她。
「洗乾淨了?」太史闌道,「先前給景泰藍把尿,一直沒來得及洗手。」
容楚決定,等他老去,寫《紅顏錄》,一定要把「煞風景」和「無情趣」作為女性兩大必須口誅筆伐之惡習。
水流漸漸緩了下來,沒有再發生巨響,但水勢不減,而且也始終沒有看到人影,四面茫茫水域,淹沒兩岸,始終找不到可以停靠的陸地,太史闌懷疑,可能就在堤壩斷裂那一瞬,她已經被水沖下了很遠,問問容楚,果然如此,所以他也覺得,能找齊景泰藍和她,真是奇跡中的奇跡。
天色漸漸的暗了,天黑之前找不到陸地,就最起碼還要漂流一夜,雖說現在是初夏,可是河水依舊很冷,泡久了誰也吃不消。
「我們輪換進桶休息。」她要爬出來。
「小心翻了!」容楚按住她,「你給我先睡會。」
「哪裡睡得著。」太史闌凝視著他的臉色,「男人逞能也很傻。」
「少年時我隨父親在北越作戰。」容楚淡淡道,「雪地裡一埋兩天也是有過的。這點水還泡不死我。」
「聽說老國公英勇善戰,真可惜從來虎父犬子。」
「嗯,你這番評價很特別,和家父不謀而合。」
太史闌拍拍蜷縮在她懷中的景泰藍,於無人看見的黑暗處,露一點淡淡笑意,「所謂英雄所見略同。」
「如此有緣,乾脆做他的兒媳婦?」
「虎媳焉可配犬子?」
容楚似乎在笑,笑聲悶悶的,「太史闌,天下有你這麼驕傲的女人麼。」
「你如今見著了。」
「是,我如今見著了。」容楚沉默了一會,再開口聲音裡已經沒有笑意,他冰涼的手指摸索上來,觸及了太史闌抓在桶沿的手,「太史闌,我曾覺得你太特別,太勇敢,如今我卻希望你再特別些,勇敢些。」
「嗯?」
「足夠特別和勇敢,或許我才能有機會……」容楚忽然不再說下去,捏了捏她的手指,又放開。
「睡會吧。」
太史闌沒有再說話,她靠著桶壁,景泰藍在她胸口發出細細的鼾聲,身後就是容楚,將頭擱在桶沿,靠著她,輕輕的呼吸就在她耳側,奇異的,依舊那種芝蘭青桂香氣。
月光斜斜照過來,三個人清冷卻不寂寞的漂流。
河岸始終看不見,也不知道是不是無意中被捲入了大河,這附近有泯江,區域廣闊,分支眾多,攔江壩一毀,把人捲過去也說不準,因為附近已經看不到建築物的屋頂和居民家中漂出的事物,只有茫茫的水域,泛著無邊無際的淡淡螢光。
這一夜也便過去了。
只是過得也不是那麼容易。
容楚也是長途奔波,決然入水,找尋景泰藍和太史闌花費了太多力氣,之後又凌空帶人找到這個桶,隨後在水流里長久浸泡,水下暗流湧動,他要不斷調整身形,和水流做抗,還要護住桶,提防不要時時撞到硬物或阻攔物,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樣的時刻耗費,凌晨最疲倦的時候他睡了過去。
偏偏此時,桶經過一個水勢較低的流域,崩地一聲,繫帶被不知什麼尖銳物體割斷。
太史闌忽然睜眼,一把抓住了容楚!
她也一直沒敢睡踏實,幾乎每刻都要醒來一兩次,剛才心中忽有警兆,才及時醒來。
若慢了一步,或許下一次睜眼,就看不見容楚這個人。
雖然抓住了他,但容楚的手腕也被水中掠過的不知什麼東西割破,險些割到動脈,太史闌撕下衣襟包紮了,卻不敢樂觀。此刻身邊沒金創藥,傷口頗深,又泡在不怎麼乾淨的水裡,萬一感染怎麼辦。
再次要求和他替換,就差沒勒住他脖子威脅,容楚根本不理她,太史闌也沒辦法自己爬出來,沒容楚協助,平衡掌握不好。
一夜就在這樣不停睜眼,迷迷糊糊的狀態中過去,醒著時耳邊是呼嘯的水聲,睡著時依舊枕桶聽河流,來來去去都是那種漫長流溯的聲音,伴隨他輕輕淺淺的呼吸,像時光在河流的罅隙裡被慢慢拉長,而她在夢境的盡頭,長久地奔走。
有時朦朧中會不自覺拉住他的手,指尖觸著便不自知緊緊相扣,黎明的天色下,濕漉漉的手指,扣住一場浮沉。
天光漸漸亮了,望出去卻還是昨日浩浩湯湯的水,景泰藍在太史闌懷裡不安地扭動,迷迷糊糊呢喃,「麻麻……熱……」
太史闌一摸他額頭,有點燒。
景泰藍本身體質應該很好,但由於中了慢性毒,有所損傷,如今慢慢餘毒拔清,又被太史闌拉著鍛煉,身體還算不錯,但畢竟小小年紀,受驚泡水,還是生起病來。
容楚睜開眼睛,忽然道:「到盡頭了!」
太史闌一轉身,就看見後方巍巍高山,這裡赫然像是某條河流的下游。終於到了陸地了。
然而隨即她便覺得水流加快,推著桶一瀉而下,四周的景物風一般從眼前掠過,連綿成一條色彩斑斕的長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