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人也聽見了那一聲長嘯,起於外城城門處,瞬間便跨越長空,從高處可以看見,遠遠的有一隊特別精悍的士兵,一路長驅直入,刀鋒所向,濺血三丈,而這群開路先鋒身後,是一道淺淡的影子,遠望去如一抹流雲又或者是一道珠輝,自臧藍天幕深處生,刺破這萬丈雲霓和星空,一射如流星,抵達外城中心處。
那位置,北嚴的人們也能大概猜到,應當是西番主帥所在地,看見這麼一個天神般的人,一路直奔主帥大帳,本就又驚又喜,疑疑惑惑的北嚴軍民,瞬間歡聲雷動。
「援兵!」
「他們終於來了!」
無數人拋了長槍,飛起頭盔,無數人狠狠砸牆,熱淚盈眶。
七天漫長而艱苦的抗爭,在眾人失去太史闌,終於完全絕望的此刻,忽然,援軍來了。
於深寒之際終遇溫暖,於無所希望中得救。
「援兵終於來了……」蘇亞張著嘴,眼底淚光湧動,「太史……你怎樣?」
沈梅花不做聲,史小翠抬頭對她看了看,想說什麼沒開口,花尋歡怔了怔,隨即扭轉頭去,楊成怒道:「你還念叨那個瘋子!蘇亞,你敢再提起她,我先把你扔下城!」
蘇亞默不作聲,在楊成以為她不敢說話之後,她才一字字道:「我,相信她。」
「你看看小翠的傷!」楊成咆哮,「看看!」
「她絕不會瘋。」蘇亞扭頭,看著城下,「你會後悔的。」
「她如果沒做鬼,她才會後悔!」楊成森然道,「我們丟下自己的事,奔來北嚴這個絕地為她出生入死,她對我們做了什麼!」
「她做的,你不能理解,但是,如果有一天證明,她沒做錯,你要怎樣?」
蘇亞難得說這麼多話,語氣有點打頓,臉色卻微微漲出點激越的紅,眼神堅定。
「她沒錯?還我錯?」楊成冷笑,硬梆梆地道,「人都死了,說不定馬上你我就能看到她被懸掛在西番大營的腦袋,還說這些屁話。」
「她如沒做錯,你要怎樣?」蘇亞就好像沒聽見他的話,繼續這個話題。
「我若錯了!」楊成受激不過,惱怒地道,「我昭山楊氏世家,終生為太史闌家奴,任她驅策,至死不改!」
「楊成……」史小翠忽然拉了拉楊成的衣袖,仰起的臉上眼神擔心,「別吵了,大家別傷和氣……」
眾人都有震動之色。
楊成本是品流子弟,卻是品流子弟中更為品流的那一種,他出身藏南行省昭山楊氏世家,楊氏世家曾經擔任多年的藏南將軍,世代守衛藏南,和當地土司家族關係親近,幾乎代代都娶土司之女,是藏南地位特殊,數一數二的大家族,楊成是這一家的繼承人,將來是要回去繼承家主之位的,他一向不屑於和鄭四少之流混在一起,才會後來脫離品流子弟行列,加入太史闌的陣營。
他的家族雖然僻處藏南,但眾人也隱約知道,他家背後有藏南十數位大土司的支持,絕對是輕易招惹不得的龐然大物,其力量也足可傲視藏南,這樣舉足輕重的家族,家主隨意一句話都可能引起當地政局變動,現在楊成衝動之下,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眾人中只有蘇亞眼神不變,望定楊成,沙啞著嗓子道:「好,但望你記住。」
「呸。」楊成不屑地一扭頭,「我話還沒說完,既然今日你逼我以家族做賭,便已經觸犯了我昭山楊家的尊嚴,所以,只要證實你是錯的,或者太史闌死了,你蘇亞,就要對我磕頭道歉,並且,終身及世代子孫,為我楊氏家奴!」
「楊成。」花尋歡一怔,「你過分了,不能對蘇亞這樣!」
一直緊張地看眾人鬥嘴的陳暮,也著急地拉了拉蘇亞。
蘇亞緩緩抬起頭,毫不退讓地看著楊成眼眸。
目光相遇,一個堅定,一個灼灼。
「好。」她道。
眾人都吸一口氣,楊成腮幫咬緊,隨即冷笑,「你既願意以世代子孫命運做賠,也對得住我拿楊家作賭,那麼,你現在可以去準備契書了!」
蘇亞冷然扭頭,伸手便和花尋歡要紙筆,「教官,請幫忙替楊成書寫契書!」
「你們鬧什麼!」花尋歡一拳砸在蹀垛上,灰塵四濺,「她這種身份,被俘虜了哪有活路,蘇亞,你犯什麼傻!聽我的,大家都是同學,意氣之爭不要鬧成這樣,都算了……」
「是,都是同學,這時辰了,別鬧!」熊小佳蕭大強也趕過來勸說。
「不行……」蘇亞搖頭。
「她做夢!」楊成怒目而視。
「別吵了,那邊有動靜啦!」沈梅花忽然扒著城牆大叫起來。
眾人撲到城牆邊,此時天色開始放亮,隱約可見西番軍四處逃竄,一群士兵在其後追殺,果然穿的是南齊士兵衣服,眾人狂喜,大叫,「是天紀軍!是天紀軍!天紀軍來救咱們啦!」
「竟然是天紀軍……」沈梅花喃喃道,「他們不是更遠一些麼……」
「火光!」又有人大叫。
隨即眾人便看見,城中,猜測是主帥大營的那片建築,忽然冒出大片火光,火勢極大,一看就是多個火頭人為縱火,幾乎瞬間,便將半邊天幕燒紅。
「天哪……」楊成瞪大眼睛,「那應該是西番主營啊……這種燒法,耶律靖南死了麼……」
他隨即遺憾地砸咂嘴,道:「如果太史闌屍首在那裡,這下可要燒沒了。」
眾人臉色都一暗,一時間覺得心緒複雜。
雖然太史闌最後失心瘋,間接令北嚴進入死境,甚至對同窗好友下狠手,但無論如何,如果沒有她帶領眾人在北嚴城頭死扛西番軍,北嚴百姓,包括眾人,都活不到今天。
此刻曙光終至,得救在望,回頭想起太史闌功過,都五味雜陳,不知該喜該悲。
蘇亞卻只定定地看著那個方向,隨即她「啊」地一聲低呼。
眾人再一抬頭。
便看見幾十條精悍的身影,自那地方竄出,各自騎馬奔馳,直向北嚴內城而來,當先一人似乎手中還抱著什麼,只是離得遠,又時不時有房屋遮擋,根本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