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敢不讓她更強?他縱要護她,也要她能護自己,擁有忠誠屬下,是他要為她的將來,鋪墊的第一步。
他待她,歷經心理波折三層。
初見,為她果敢霸氣所驚,忽然起意要用她做擋箭牌,好轉移宗政惠注意力,他直覺這個女子,會比前面三個更有韌性,會讓宗政惠好好審視。
再來,他開始覺得,有一萬種辦法可以轉移宗政惠視線,無需拿她的安危做賭,他想雪藏她,隱沒她,不要她出現在世人和強權的眼光下,平白招惹禍患。
可如今。
脈脈心情如流水,漫過心牆。是何時案前偷換明月光,耀亮桃花一支,不知道,也無需整理得清楚。
左不過人生必經之路,忠於自己的心便罷。
披風掀開,現蒼白的臉,滿身的血,大半衣裳原本顏色都不辨,卻依舊能看出更加厚而粘膩,那是一層層浸潤的血。
城上人的驚呼忽然凝住,蘇亞眼底泛出淚光。花尋歡怔怔看著底下,手指抓著蹀垛,已經抓出深深指印。只有楊成冷哼一聲,道:「還活著?算她命大!」
他聲音方落,底下容楚已經輕而清晰地道:「她,太史闌,在城破頃刻之時,為救全城軍民,徹底解決西番,裝瘋、殺友、好讓朋友將她打落城下,被俘時她與西番大帥賭命,要用自己的命,換西番失去主帥大敗城下,她拼得重傷,刺傷西番主帥,動搖西番軍心,才有我等一夜順利突襲,才有西番大敗,才有如今——」他注目城上二五營的人,冷然道,「北嚴被救,你等,苟活。」
這一刻風聲忽然特別清晰,因為四面忽然特別寂靜,城上城下,數萬人,人人凝住呼吸,以至於所有人聽見城牆灰塵剝落的簌簌聲。
細微的簌簌聲,眾人心頭卻像落了瓢潑大雨,又或者被真相的重錘,錘擊在了心上。
「不可能!」半晌寂靜之後,楊成大呼,「不可能!她都不能算會武功,如何能在西番主營中和耶律靖南賭命!耶律靖南掌握她生死,何必和她賭命!」
「和她相處這麼久,你知道她,她或許不能做,你們做得到的很多事,但她也能做很多,其他人永生無法做到的不可能。」
楊成還想反駁,史小翠忽然一拉他衣袖,指指地上的箭。
楊成一下啞了口。
這些箭!
這些莫名其妙修好的弓箭,支持他們渡過攻城戰最激烈的最後三天,其餘人深信太史闌,真以為那箭是工匠修好的,可出身大家的楊成知道,沒可能!
太史闌的神奇,相處日久,他們怎麼可能不隱約知道?
容楚拍拍手,常大貴的屬下將領,押著一群西番士兵上來。
這一群,都是耶律靖南的護衛從屬,親眼目睹賭命事件,容楚早已下令護衛跟緊這些人,務必俘虜幾個。
「你們西番漢子,入軍之前,都在你們昌明大神之前發過守口誓,」容楚淡淡道,「證明給他們真相,我許你們光榮的死法。」
「不用威脅!」一個漢子雙眼發紅,用生硬的南齊語道,「只有跪伏的羊羔,沒有怕死的番男!是怎樣就怎樣——」他一指太史闌,大聲道,「好女子!我也佩服!大帥遇上她,是劫數!」
另幾位西番士兵大聲道:「我們只恨沒有勸大帥,先殺了她!」
常大貴微微點頭,看守俘虜的士兵鬆開綁縛,微微後退。
幾個西番兵互看一眼,慘笑一聲,撿起南齊士兵故意留下的刀,毫不猶豫一反手,刺入心窩。
血濺廣場,城門無聲。
「好漢子。」容楚道,「全屍,在城外擇地安葬。」
「是。」
日光更亮烈了些,他低頭看看懷中太史闌,再看看城上泥塑木雕的人們,緩緩替她蓋上披風,仰頭看。
就那麼一抬頭,城上城下,砰然巨響。
城門前接應的士兵跪下,城門後歡呼著準備迎接援軍的百姓跪下,城頭上拚死守城精疲力盡的軍人,跪下。
花尋歡雙手捂臉,熱淚滾滾從指縫中流瀉,她一聲聲呼喊,「天哪……天哪……天哪……」
沈梅花背轉臉,很重地在擤鼻涕,力道之大,似要把自己的鼻子擰斷。
傷勢未癒的史小翠熱淚盈眶,掙扎著要楊成扶起,探頭對城下看。
龍朝躲砸蹀垛後探頭探腦,眼神欣喜,尤其注意到沒看到李扶舟身影,一副鬆了口氣模樣。
蘇亞背著手,望著天,一動不動,眼眶邊緣,泛著深紅,嘴角卻是一抹欣慰又得意的笑。
陳暮望著她那抹得意的笑,已經呆了。
熊小佳靠在蕭大強單薄的胸膛,玩著他的衣領,喃喃道:「大強,我又相信愛了……」
「小佳。」蕭大強深情地摟住他的腰,「我們會比他們更深情……」
楊成已經傻住了。
他立在城頭,渾身僵木不知道任何感覺,腦海裡此刻並不是質疑容楚的話,而是一遍遍反覆回想太史闌落城前後的一幕。
忽然的發瘋……失去常性的踐踏她護衛的百姓……對小翠下手……激他發狂……背靠的城牆……他的方位……史小翠的方位……花尋歡的方位……太史闌一步不離的位置……
他忽然渾身一顫,如被電流穿過!
果然一切都在計算中。
因為,在整個事件中,一切都合情合理,唯獨有一件事不合理!
那就是,太史闌的位置!
那麼激烈的紛爭,那麼混亂的毆打,一個「瘋了」的人,竟然始終沒有離開過那截被震塌的城牆!
她拿命演出,如此真實,他們不知真相,本色演出。
按照她的心意,來一出禍起蕭牆,城頭喋血。
不如此,如何取信西番?
腦海裡一遍遍閃現她落城時的眼神。
看的不是一拳擊她下城的她。
是他身後!
他身後,是李扶舟!
那眼神,不是求救,不是哀絕,是……接應!
楊成忽然鬆開手,險些將扶著的史小翠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