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世濤哧哧一笑,笑完了揉揉鼻子,忽然覺得心裡有點酸溜溜的。
太史闌神色不動,「哦?」
於定興趣盎然地望了她一眼——果然是個冷美人!
「劍也好,刀也好,其實都太過冷硬,這畫上已經有雄關如鐵,蒼茫山色,太史姑娘臨風而立,英姿灑脫,再加上一柄劍,畫面未免顯得過於生硬。」他存心討好太史闌,笑容越發柔和,高聲道,「所以在下以為,這畫中最大缺憾,是沒有畫出太史姑娘無雙眉目,令我等不得眼見那般出眾容貌,實為遺憾。若畫師能再潑墨添彩,繪上太史姑娘容顏,此畫必能流芳百世,不過……」他話鋒一轉,對底下聽得一愣一愣的人群道,「就是不知畫師功底是否足夠,是否能畫出太史姑娘真正神韻之萬一?」
底下有人在哄笑,隨即嘩啦啦鼓掌,雷元大聲道:「於少俠好會討人歡心。」
邰世濤摸摸鼻子,咕噥,「馬屁精!」
人群外二五營幾個姑娘也在看熱鬧,沈梅花吸吸鼻子,嘟囔,「捧得天花亂墜,我怎麼沒瞧見她如何個『眉目無雙』?」
「比你美就得。」花尋歡抱著胸,笑嘻嘻看著那個於定,道,「本來瞧著還好,怎麼這麼會說話?花言巧語的男人最討厭了!」
「太史闌會看中這個吧?」史小翠道,「有個會說話的人在身邊有什麼不好?」
「我倒覺得花教官看中了這個。」沈梅花陰陽怪氣地道,「瞧你眼珠子都快粘上了。」
「本來瞧著不錯。」花尋歡若無其事地道,「不過現在,算了。」
「我以為你會去搶。」一直不說話的蘇亞忽然開口。
「花教官不和太史闌搶唄。」史小翠道。
「錯。」花尋歡搖搖手指,「如果這男人我真喜歡,而且他也喜歡我,就算有太史闌橫在那裡,我該搶還是會搶,不過現在看他那樣子,眼睛裡只有太史闌,我搶來做什麼?看臉色嗎?」
「五越番女就是不知羞……」沈梅花又開始咕噥了,「大男人滿嘴搶來搶去的,你當那是你家白菜啊?」
「總比只敢在心底搶來搶去的光明正大!」永遠和沈梅花不對盤的史小翠立刻反唇相譏。
「你娘才心裡搶來搶去呢!」沈梅花怒而反駁。
「你是我娘肚子裡的蛔蟲?」史小翠絲毫不讓。
「吵什麼!」花尋歡大叫一聲,「關心正事兒成不!我聽說……」她神秘兮兮對三個人手一招,四人頭碰頭湊在一起,「那個喊太史闌姐姐的邰世濤,說是給她找護衛,其實不是,其實是……哎呀,國公假如知道怎麼辦?會當街殺人嗎?」
「其實什麼,你倒是說呀。」沈梅花不耐煩地催促。
「對啊,其實是什麼?」忽然一顆腦袋也湊了過來,笑吟吟地問。
「哪個混賬插嘴……」花尋歡爪子一伸,就要把人腦袋給推出去,頭一抬,眼珠子霍然大了一圈。
其餘三人齊齊往後一蹦。
「呀!你!」
「姐,你覺得這兩人怎樣?」邰世濤腦袋湊到太史闌身邊,神情悻悻的,「一個正直,一個乖巧,我覺得都還行。」
太史闌瞧著邰世濤臉上神情……這傢伙表情怎麼這麼古怪,十分之一歡喜,十分之三惱怒,十分之六悵惘,還有十分之一,複雜得連她也辨不出。
再說這知人知面不知心,粗聲大氣就是正直了?甜言蜜語就是乖巧了?雞嗷唔起來粗得驚天地泣鬼神,誰好意思說它正直?
「太史姑娘,我說的可對?」台上於定一個瀟灑地轉身,拂了拂衣襟上不存在的灰,笑道,「在下也粗通畫技,如果太史姑娘不嫌棄,在下願為此畫添上驚艷一筆。」
太史闌還沒來得及回答,忽然有人冷冷道:「這畫,還輪不到你來添足。」
人到聲到,眾人都覺得眼前一花,定神再看時,台上已經多了個白衣人。
白衣服齊齊整整,縫邊筆筆直直,腰帶板板正正,頭髮服服帖帖,相貌端端正正。
太史闌乍一看見台上多個白衣人,難得來了點興趣,武俠小說裡,但凡江湖盛會,必然要有白衣的俠客,但凡白衣的俠客,必然瀟灑落拓,武功驚人,或者深藏不露,傷心人別有懷抱,總之,白色的衣裳,在那些任俠江湖意氣虹霓的故事裡,就好比綠茶表的綠茶,是裝叉賣萌偽文藝真泡妞之必備道具,如今可讓她瞧見活的了。
然而這麼一瞧,白衣是白了,俠客也俠了,卻找不到一點人味兒,像墓園裡慘白的石膏像,一尊孤零零墩在大門口,你不知是該燒香呢還是該繞道,半夜見了保準還得嚇著。
那人抬手,虛空撓了撓自己頭頂,太史闌沒瞧明白他這動作,直到看見這傢伙左邊撓一次,右邊撓一次,兩次之後放下手,端端正正垂在袍子兩側,指縫緊貼袍縫,才恍然明白,敢情這位白石膏,是要撫平自己腦袋上或許被風吹起的亂髮。
真是舉世無雙規整條理好家教。
台上兩人看見白石膏,臉色卻有點變化。雷元冷哼了一聲,於定卻笑道:「黃兄也來了,怎麼,黃兄也打算給這畫添上一筆?」
姓黃的白石膏面無表情,平板板地道:「這等三流畫師的三流畫作,怎配我等墨寶?太史姑娘。」他轉向太史闌,認認真真瞧她一眼,眼神裡流露一絲不屑,卻還是那個平板語氣,「我覺得,你拿這畫來考驗我等,是對我的侮辱,你想要好畫,容易,這場算我勝了,你隨我去見一個人,之後你要什麼天下名師畫作……柳松谷、桑師之、鏡南子,你要誰的,就可以得到誰的,這幅畫,不理也罷。」
他說到幾位畫師的名字,眾人懂畫的便不禁發出驚歎,目光灼灼……都是名存百年的國手丹青,墨寶萬金難求,這傢伙說起來就和路邊攤一樣輕易,何等豪貴家世!
太史闌毫無反應……她才不曉得什麼松谷桑葚,所有的畫在她看來都只分:好看,以及不好看。
就像人在她眼裡只分:順眼,以及不順眼。